方才賑災難題“解決”帶來的輕鬆氛圍,如同薄冰般脆弱。
嘉靖踱步於殿中,目光在幾位重臣身上流轉,最終定格在陳恪與趙貞吉身上。
“此番賑災,趙卿調度有方,陳卿慷慨解囊,皆是為國分憂,朕心甚慰。”嘉靖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慵懶,卻字字清晰,“有功,當賞。”
嘉靖的目光看向陳恪。
那年輕的麵龐依舊沉靜,緋色蟒袍襯得身姿挺拔如青鬆。
嘉靖心中卻掠過一絲微妙的複雜。
賞陳恪?賞什麼?
靖海伯、太子少保、兵部右侍郎、兩王講讀,景王雖薨,裕王仍在、翰林院學士,雖無人刻意提及,但卻未曾摘去……
這一長串頭銜,哪一個不是位高權重?更值得人深思的是他才二十二歲!再賞?賞什麼?加封侯爵?功勞不夠,且非軍功,難以晉升,恐惹非議。
升任尚書?六部暫無空缺,且他資曆尚淺。
賜金銀田宅?未免顯得輕慢,更配不上他的身份和屢立奇功的份量。
尋常的金銀珠寶、升官加銜,於他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甚至可能引來不必要的嫉妒與猜疑。
嘉靖撚著玉圭的手指微微一頓,目光掃過陳恪年輕的麵龐,又仿佛穿透了精舍的牆壁,落在那靖海伯府中與皇孫同日降生的嬰兒身上。
一絲靈光在他心頭閃過。
“至於靖海伯陳恪,”嘉靖的聲音恢複了平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忠勤體國,屢獻奇策,實乃股肱之臣。念其子陳忱,與朕之皇孫翊鈞同日降生,亦是緣分。
特賜陳忱:和田羊脂白玉長命鎖一副,金絲楠木嵌百寶麒麟搖床一架,赤金鈴鐺腳環一對。
皆由內庫采自蘇杭巧匠之手,與賜皇孫者同出一源。
願此子平安康健,福澤綿長,如其父般,為我大明棟梁。”
這份賞賜,既貴重無比,又飽含深意。
長命鎖、麒麟搖床、金鈴鐺,皆是寓意吉祥、嗬護嬰孩的珍品,價值連城,更關鍵的是,這份賞賜,看似賜予繈褓中的嬰兒,實則是對陳恪莫大的恩寵與肯定!將陳忱與皇孫朱翊鈞置於同等地位,共享禦賜祥瑞,其象征意義遠勝金銀官爵。
陳恪心中了然,立刻撩袍跪地,聲音沉穩而恭敬:“臣陳恪,代犬子忱兒,叩謝陛下隆恩!陛下天恩浩蕩,臣父子萬死難報!”
“嗯。”嘉靖滿意地點點頭,目光卻並未移開,反而帶著一絲玩味,“陳卿,不忙起來。”
陳恪正欲依禮起身的動作猛地一頓!他身形微僵,保持著半起的姿勢,疑惑地抬頭看向嘉靖,隨即意識到失儀,立刻重新俯首跪好,動作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倉促。
他以為嘉靖說的是“平身”,沒想到竟是“不忙起來”?!
這小小的尷尬,卻意外地衝淡了方才因賞賜而帶來的凝重與震撼,精舍內氣氛微妙地緩和了幾分。
嘉靖看著陳恪那略顯窘迫的樣子,眼中笑意更深,仿佛很享受這小插曲。
他踱步到陳恪麵前,居高臨下,聲音帶著考校的意味:“陳卿乃我大明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才思敏捷,冠絕一時。朕常思,陳卿之才,恐不止於此。昔年宋朝有一絕對,上聯曰‘三光日月星’。時人皆以為無人可對,你可知其中關竅?”
陳恪跪在地上,心中波瀾不驚。
這等文壇典故,他早已爛熟於胸。
他微微抬頭,聲音清晰平穩:“回陛下。此聯之所以稱‘絕對’,蓋因上聯首字為‘三’,下聯首字便不能再以三數相對。而‘三光’之下,僅有‘日、月、星’三字。若下聯以其餘數字開頭,其後所綴事物之數,非多於三,即少於三,難以工整相對。此乃其難處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