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卷過焦黑的曠野,裹挾著未散的硝煙與血腥,刮在宣大總督楊順的臉上,如同無形的鞭子。
他端坐於臨時搭建的帥帳內,麵前炭火跳躍,卻驅不散他眼底的焦躁。
他手裡攥著一份密信,那是恩師嚴嵩的親筆。
字裡行間,看似殷殷囑托,實則字字珠璣:
“……密雲之事,匪夷所思。陳恪小兒,狡詐如狐,豈會輕易隕於亂軍?汝離密雲最近,當知其中蹊蹺。彼或匿於暗處,行燈下黑之計,伺機而動。汝此番‘勤王’,責在肩頭,功在社稷。然,重中之重,乃尋得陳恪下落!生要見人,死……亦需確證!若能尋得其蹤,無論死活,皆為大功!前番小挫,自可功過相抵,聖前自有為師分說……”
楊順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將信紙湊近炭火,看著火舌吞沒紙角,最終化為灰燼。
功過相抵?恩師畫得一手好餅!但十分充饑。
他楊順並非初入官場的雛兒,這恩師嚴嵩要的“確證”二字,分明是“死證”才對!
陳恪沒死。
他幾乎可以肯定。
密雲城破時的衝天大火,絕非守軍潰敗的絕望之火,那分明是精心布置的焚城陷阱!
那小子,竟狠辣至此,不惜將整座城化為煉獄,也要重創韃靼主力!
而他自己,必定潛藏於暗影之中,冷眼旁觀韃靼人在火海中哀嚎,在劫掠中分散。
“燈下黑嗎?”楊順腦海裡反複出現這幾個字,眼中寒光閃爍。
好一個燈下黑!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陳恪極有可能就在這密雲廢墟附近,甚至……就在他這支“勤王”大軍的身後,如同幽靈般尾隨!
他楊順此番率軍“勤王”,聲勢浩大,實則醉翁之意不在酒。
京畿的亂局自有他人頭疼,他真正的目標,是陳恪!
是那顆懸在他頭頂、隨時可能爆炸的炸藥!
隻有陳恪徹底消失,他楊順才能高枕無憂,才能將宣大兵敗、縱敵深入的滔天大罪,徹底掩蓋,甚至推給已經死去的靖海伯!
嚴黨在東南的布局便少了一個心腹大患,而他楊順憑借勤王之功甚至能更進一步!
一石三鳥!
“傳令!”楊順猛地抬頭,聲音帶著不容置疑,“各營哨探,擴大搜索範圍!尤其注意我軍後方、密雲廢墟周邊山林、溝壑!凡有可疑蹤跡,無論人畜,即刻回報!活要見人,死……更要見屍!”他特意加重了“死”字。
帳下親信將領心領神會,抱拳領命:“末將明白!定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接下來的兩日,楊順的“勤王”大軍,行進得異常緩慢而詭異。
主力部隊沿著官道,看似向京畿腹地“馳援”,實則磨磨蹭蹭。
而大量的精銳斥候與心腹小隊,卻如同梳篦般,一遍遍梳理著大軍後方廣袤的區域。
他們踹開荒村破廟的門,驚起一片寒鴉;他們搜索幽深的山穀,驚走覓食的野獸;他們盤問每一個遇到的流民、潰兵,甚至不惜嚴刑拷打,隻為榨取一絲可能關於“靖海伯”的蛛絲馬跡。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肅殺,比戰場上的血腥更令人窒息。
楊順穩坐中軍,每日聽取無數回報,卻始終一無所獲。
陳恪和他那支殘兵,仿佛人間蒸發,又或是早已葬身火海,連灰燼都沒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