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曠野,朔風如刀。
常鈺端坐於那匹通體雪白、神駿非凡的戰馬之上,身披亮銀山文甲,在初冬慘淡的陽光下反射著冷冽的光澤。
他緊握韁繩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膩地貼在冰冷的皮革上。
頭盔下的麵龐繃得如同鐵鑄,唯有那雙平靜的眼眸深處,翻湧著難以言喻的緊張與凝重。
才一天……他心中無聲地湧現這個令人窒息的現實。
從接到陳恪那封字字千鈞、不容置疑的決戰嚴令,到星夜兼程、人不卸甲馬不解鞍地趕至通州,再到此刻列陣於這無險可守的平原之上,麵對數萬如狼似虎的韃靼鐵騎,他們僅僅休整了一天!
前番那場遭遇戰,以雷霆之勢近乎全殲千餘韃靼精騎,固然痛快淋漓,極大地提振了士氣。
但那畢竟是突襲,是對方猝不及防下的以多打少。
此刻,情況截然不同!
視野儘頭,韃靼大營營門洞開,黑色的洪流正源源不斷地湧出。
號角嗚咽,戰鼓如雷,數萬鐵蹄踏地的轟鳴如同悶雷滾過大地,震得人心臟都隨之顫抖。
煙塵蔽日,遮天蔽日,那鋪天蓋地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巨浪,一波波衝擊著蘇州新軍六千將士緊繃的神經。
四萬餘韃靼騎兵!主力儘出!
常鈺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前排韃靼騎兵猙獰的麵孔,看到他們手中雪亮的彎刀在陽光下閃爍的嗜血寒芒。
那股混雜著血腥、汗臭與皮革氣息的蠻荒煞氣,隔著數裡之遙,已然撲麵而來。
壓力如山!說沒有壓力,那是自欺欺人!
然而,這份壓力之下,更燃燒著一股熾熱的決絕與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蘇州新軍,早已在東南沿海的腥風血雨中證明了自己是倭寇的克星。
但“能否對抗騎兵”?這個懸在無數人心頭、關乎新軍價值與未來的終極疑問,今日,將在這北疆平原之上,由他們親手揭曉答案!
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朝堂袞袞諸公,還是天下黎民,甚至曆史本身,都將聚焦於此!
他們背負的,不僅是陳恪的嚴令,更是整個大明對火器新軍未來的期許與質疑!
常鈺深吸一口帶著硝煙與塵土氣息的冰冷空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他微微側頭,目光掃過身後那片沉默的藍色海洋。
六千蘇州新軍,列成數個厚實而嚴整的方陣。
靛青色的軍裝在寒風中,如同一片移動的鋼鐵壁壘。
士兵們麵容堅毅,眼神專注,緊握著手中那支代表著大明最新軍備巔峰的燧發槍。
槍身鋥亮,刺刀在腰間閃爍著寒光。
隊列橫平豎直,紋絲不動,展現出嚴苛訓練淬煉出的鐵血紀律。
這紀律,是常鈺此刻最大的依仗,也是他心中唯一的祈禱——祈禱在真正的戰爭風暴降臨、在血肉橫飛的修羅場上,他們依然能如同訓練場上那般,精準、冷靜、執行每一個戰術動作!
新軍陣列兩側,是千餘輕騎。
他們裝備精良,甲胄輕便,人人腰間除了馬刀,還額外配備了兩支短銃——馬槍!這是蘇州新軍區彆於舊式軍隊的又一創舉。
常鈺與心腹副將們反複推演過無數次,預設了各種可能遭遇的敵騎襲擾戰術。
馬槍射程雖不及強弓,但其裝填便捷,采用特製預裝火藥包,精度更高,對士兵臂力要求低,在近距離纏鬥中威力驚人。
常鈺有信心,這支精銳輕騎,足以與韃靼引以為傲的騎射手抗衡,甚至壓製!
至於那如同移動堡壘般的韃靼重騎?常鈺的目光重新投向遠方那逐漸加速、如同黑色浪潮般洶湧而來的敵陣前鋒。
他緊握長槍的手,微不可見的顫抖。
“來吧!”常鈺心中無聲怒吼,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決絕取代,“就讓你們的血肉之軀,來驗證我蘇州新軍的火器,是否真能主宰這平原戰場!就讓這通州曠野,成為爾等鐵騎的葬身之地!”
他猛地舉起手中長槍,聲如洪鐘,響徹整個軍陣:
“全軍——聽令!”
“火銃銃手!三段擊陣列!預備——!”
“輕騎兵!兩翼展開!馬槍上膛!準備接敵!”
“今日之戰!為——大明!為蘇州新軍之榮光!殺——!!!”
隨著常鈺的怒吼,六千新軍如同沉睡的巨獸驟然蘇醒!
槍栓拉動,刺刀出鞘,金屬摩擦聲彙成一片肅殺的樂章!千餘輕騎如離弦之箭,分列兩翼,馬槍平端,眼神銳利如刀!
蘇州新軍,這柄由陳恪親手鍛造、在東南淬火、最終被命運推上北疆平原戰場的利刃,終於,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與沉重的曆史使命,迎向了那席卷而來的、象征著舊時代騎兵巔峰的黑色狂潮!
決戰,爆發!
此時天地間唯餘兩種聲音,韃靼大營方向,低沉如滾雷的戰鼓,一聲聲擂在人心坎上,帶著蠻荒的壓迫感;蘇州新軍陣中,節奏分明、如同金鐵交擊的鼓點,鐵的紀律威嚴展現。
沒有叫罵,沒有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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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支軍隊如同沉默的巨獸,在廣袤的戰場上緩緩亮出獠牙。
蘇州新軍六千將士,列陣於曠野之上,靛青色的軍裝連成一片深沉的鐵壁。
五千步兵結成三個厚實的方陣,居於中央,長矛如林,火銃鋥亮。
千餘輕騎分列兩翼,戰馬不安地刨著蹄子,噴出團團白氣。
常鈺端坐於中軍陣前那匹神駿的雪白戰馬上,亮銀山文甲在慘淡的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
他沒有言語,目光掃過前方煙塵彌漫的韃靼大營,隨即猛地抬起手臂!
“嗚——嗚——嗚——!”
尖銳的號角聲撕裂空氣,是新軍進攻的號令!
幾乎同時,韃靼大營中,蒼涼的海螺號也淒厲地響起!
戰鼓聲驟然急促!
韃靼營門大開,如同決堤的洪流,左右兩翼各湧出三千輕騎!
他們如同離弦之箭,伏低身體,緊貼馬背,口中銜著彎刀,控弦的手已搭上箭矢,眼神中燃燒著嗜血的興奮與對南方“軟腳蝦”的輕蔑。
他們的目標清晰——中央那看似整齊卻在他們眼中不堪一擊的步兵方陣!
他們要像狼群撕開羊群般,用箭雨和馬蹄的踐踏,將其攪亂、撕裂!
新軍兩翼的輕騎也在同一時間動了!
“駕!”千餘明軍輕騎在各自百戶、總旗的帶領下,非但沒有避其鋒芒,反而迎著人數遠超己方的韃靼輕騎,如同兩道藍色閃電,悍然對衝而去!馬蹄踏碎凍土,卷起漫天煙塵。
雙方輕騎迅速接近!
韃靼騎兵嫻熟地張弓搭箭,箭矢如同飛蝗般騰空而起,帶著尖嘯撲向明軍!
“伏身!避箭!”明軍軍官厲聲嘶吼。
新軍輕騎訓練有素,聞令瞬間伏低,緊貼馬頸,動作整齊劃一。箭雨“劈劈啪啪”地落在他們身後或身側,雖有少數人中箭落馬,發出短促的慘呼,但陣型絲毫不亂!
五十步!
三十步!
雙方騎兵的麵孔已清晰可見!韃靼人猙獰的麵容,揮舞的彎刀,帶著草原特有的凶悍氣息撲麵而來!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
“舉槍——!”
明軍軍官的吼聲如同炸雷!
千餘新軍輕騎猛地挺直腰背!他們手中端著的,並非長矛馬刀,而是一支支造型奇特的短銃!黝黑的槍口瞬間對準了迎麵衝來的韃靼騎兵!
“放——!”
“砰砰砰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