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間,無數念頭在陳恪腦中瘋狂閃現、碰撞、湮滅。
辯解?否認?在嘉靖此刻近乎偏執的狂熱麵前,任何直接的否認都隻會被解讀為更大的隱瞞,引來更瘋狂的探究。坦白?那更是自尋死路!
最終,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點,牢牢占據了他的心神:引導嘉靖自己去想!
嘉靖此刻所有的臆想——“神啟”、“太祖托夢”、“長生鑰匙”——都是他自己基於零碎線索編織出來的幻想,與陳恪穿越者的真相毫無關聯!
這場對話,從一開始就建立在嘉靖自我構建的錯誤地基上。
既然如此,解鈴還須係鈴人。
唯有讓嘉靖自己想到那個最符合他認知邏輯、也最能讓他“釋然”的答案,才能讓他主動停止這場危險的追問。
陳恪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肺腑中最後一絲空氣都壓榨出來,強壓下翻騰的心緒。
他緩緩抬起頭,額頭上因方才的叩首已沾上些許金磚的微塵,眼神卻異常平靜,帶著一種近乎殉道者的坦然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沒有去看嘉靖那燃燒著火焰的眼睛,目光低垂,落在身前冰冷的地麵上,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
“陛下……”他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卻異常堅定,“臣以赤誠之心,回陛下。”
“五歲稚子,生死關頭,驚懼之下胡言亂語,其言豈能當真?不過是鄉野愚夫愚婦,捕風捉影,以訛傳訛罷了。陛下天縱聖明,豈能為此等荒誕不經之言所惑?”
他首先將“五歲讖語”徹底定性為無稽之談,輕描淡寫地帶過。
“至於仇鸞一案……”陳恪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絲“理所當然”的篤定,“陛下明鑒,臣當時雖未殿試,然身處京城,留心時務。仇鸞其人,驕橫跋扈,殺良冒功之事,坊間早有流言!其麾下軍紀敗壞,與韃靼暗通款曲之蛛絲馬跡,並非無跡可尋。臣不過是見微知著,推己度人,從紛繁軍報與市井傳聞中,窺得一絲端倪,大膽揣測,僥幸言中而已。此乃臣身為大明子民,憂心國事,儘忠職守之本分,豈敢貪天之功,妄言神啟?”
他巧妙地將“神啟”的功勞,轉化為“憂心國事”、“見微知著”的臣子本分,既解釋了“預知”的合理性,又避開了“神異”的陷阱。
他再次將嘉靖的注意力引向“推己度人”這個解釋框架。
“至於……”陳恪的聲音陡然變得無比沉重,仿佛承載著萬鈞之力,“至於陛下所問之長生大道、九天雷祖、太祖成祖托夢……乃至臣之‘神異’……”
他猛地頓住,仿佛接下來的話語重逾千鈞。
他緩緩抬起頭,這一次,他的目光終於迎上了嘉靖帝那雙燃燒著執念的眸子。
那目光中,沒有恐懼,沒有躲閃,隻有一種深沉的、近乎悲憫的無奈。
“臣……”陳恪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無話可說。”
“臣也……絕不能胡說!”
“無話可說!絕不能胡說!”
這幾個字,如同驚雷,在寂靜的精舍內炸響!
嘉靖帝瞳孔驟然收縮!
臉上的狂熱與期待瞬間凝固,隨即化為一種被冒犯的震怒與更深的困惑!
“無話可說?絕不能胡說?”嘉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尖銳,“陳恪!你這是在戲弄朕嗎?!朕問你長生大道,問你神啟天機!你竟敢……”
“陛下!”陳恪猛地打斷嘉靖的咆哮,聲音同樣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他再次重重叩首!
“砰!”
這一次,他用儘了全力!額頭狠狠撞在堅硬冰冷的金磚之上,發出一聲沉悶而令人心悸的巨響!
殷紅的鮮血,瞬間從他額角迸出,順著眉骨蜿蜒流下,滴落在光潔如鏡的金磚之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暗紅。
精舍內,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陳恪壓抑的喘息聲,和那滴答、滴答的鮮血滴落聲,清晰可聞。
黃錦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匍匐在地,渾身抖如篩糠。
嘉靖帝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自殘之舉震住了,他死死盯著陳恪額角那不斷湧出的鮮血,以及他身下那灘迅速擴大的血漬,眼中的怒火被一種驚愕與不解取代。
陳恪緩緩抬起頭,任由鮮血流過臉頰,滴落在衣襟上。
他的臉色因失血而顯得蒼白,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近乎破碎的平靜。
他抬起染血的手指,顫抖著指向地上那灘刺目的鮮紅,聲音嘶啞,卻字字泣血:
“陛下請看……”
“臣……亦是血肉之軀,亦是凡胎俗骨!此血,便是明證!”
“臣之生,不過數十年寒暑;臣之死,終將化為一抔黃土!仙人之事,長生之道,縹緲雲外,玄之又玄……臣,一介凡夫俗子,肉眼凡胎,怎敢妄言?怎敢……褻瀆?!”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仿佛用儘了最後的氣力,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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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有金丹大道,若真有長生久視之法……那也必是陳於陛下眼前,由陛下親自參悟!與臣……與臣這流著凡俗之血的肉體凡胎……又有何乾係?!”
“臣……不敢言!亦……不能言!”
鮮血,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滑落,滴答作響,如同最後的控訴,也如同最有力的證明——他隻是個會流血、會受傷、終將死去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