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那一聲聲近乎癲狂的質問,如同魔音灌耳,在他腦中反複回蕩,撞擊著他作為穿越者最核心的認知壁壘。
世間真有長生嗎?
他來自的那個信息爆炸的時代,早已將“長生不老”打上了“虛妄”的標簽。科學解釋不了的,便歸於玄學?可玄學……在這大明嘉靖朝,卻是帝王傾舉國之力追逐的“大道”!
他挨打會疼,受傷會流血,饑餓會虛弱,死亡……是必然的終點。
這是鐵律。
他感受過戰場刀鋒的冰冷,體會過傷口的灼痛,這一切都如此真實,如此……凡俗。
那麼,靈魂呢?死後歸於何處?是消散於虛無,還是如佛道所言輪回轉世?
這……如何驗證?如何嘗試?嘗試的代價……就是死亡本身!
這是一個無解的命題,一個永遠無法被真正證實的猜想。
他猛地攥緊拳頭,試圖用肉體的疼痛驅散腦中翻騰的混亂。
使命!
這兩個字如同黑暗中驟然亮起的燈塔,刺破迷霧。
他為何而來?不是為了探尋虛無縹緲的長生,不是為了解答靈魂的歸宿!
他是背負著沉重的曆史而來!是為了阻止那場席卷華夏、令神州陸沉的滔天巨浪!
是為了讓這煌煌大明,不再沿著那條既定的、通往深淵的軌道滑落!
這,才是他存在的意義!是他掙紮求存、步步為營的唯一動力!
然而,冰冷的現實如同這冬夜的書房,寒氣刺骨。
活下去!掌權!
這二者,是他完成使命不可或缺的基石。
而這兩塊基石,此刻都牢牢地、脆弱地係於一人之手——禦座上那個沉迷修道、心思難測的嘉靖皇帝!
今日精舍內發生的一切,如同最殘酷的警鐘,在他耳邊震耳欲聾地敲響!
嘉靖帝可以在一念之間,將他捧上雲端,賜予他靖海伯的榮耀、兵部侍郎的權柄、無上的聖眷!
同樣,也可以在一念之間,將他打入塵埃,褫奪一切,甚至……如同碾死一隻螞蟻般,將他投入詔獄,萬劫不複!
什麼背景?什麼勢力?在絕對皇權麵前,都是紙糊的壁壘!
他陳恪今日的“根”,不在靖海伯府,不在蘇州新軍,不在那些或明或暗的盟友,而隻在嘉靖帝那變幻莫測的心意之中!
嚴嵩盤踞朝堂數十載,黨羽遍布天下,又如何?
隻要嘉靖帝厭棄了他,一道旨意,便是樹倒猢猻散!
楊繼盛,那位以血書《請誅賊臣疏》、震動天下的鐵骨漢子,他的熱血與忠直,難道不比陳恪更純粹、更熾熱?
可結果呢?若非陳恪借“神啟”之名暗中周旋,他早已是刀下亡魂!
一腔熱血,終究敵不過帝王心術的冰冷算計。
在這個世界裡,沒有絕對的規則,隻有絕對的力量。
而力量的核心,便是那端坐九重、口含天憲的帝王!他不用遵守任何規則,因為他本身就是規則的製定者!
他的一念,便是生殺予奪!
陳恪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他來自的那個時代,所信奉的理性、邏輯、製度、規則……在這個君權神授、皇權至上的大明,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如此不堪一擊。
他那些超越時代的“技術革新”、“製度構想”,在嘉靖帝眼中,或許隻是新奇有趣的“奇技淫巧”,或是可供利用的斂財工具。
若沒有帝王的點頭,沒有權力的背書,任何試圖觸碰既得利益集團的變革,都如同螳臂當車,隻會被碾得粉身碎骨!
難道古人真的愚昧到看不清製度的弊端嗎?
不!他們清楚得很!
徐階、高拱、張居正……哪一個不是人傑?哪一個看不透這吏治的腐敗、邊鎮的糜爛、財政的窘迫?可為何無人能真正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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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改變,就意味著利益的重新分配!
就意味著要觸動那些盤根錯節、吸食著帝國骨髓的龐大利益集團!就意味著流血!犧牲!
意味著你死我活的鬥爭!這世間多少看似複雜的問題,剝開層層外衣,核心不過是最赤裸裸的利益二字!
陳恪緩緩鬆開緊握的拳頭,掌心留下幾道深深的月牙形血痕。
然而,那深埋於心底的、再造華夏的熾熱夢想,並未因這冰冷的現實而熄滅,反而在絕望的土壤裡,燃燒得更加決絕!
他需要嘉靖!
他需要這個沉迷長生、心思難測的帝王,為他披荊斬棘,掃清障礙!
他需要借助皇權的力量,去壯大那支新軍,去推廣那些技術,去積蓄足以改變未來的力量!
為此,他願意戴上“忠臣”的麵具,演好這場曠日持久的戲碼,在嘉靖帝的棋局中,做一個最鋒利、最聽話的棋子!
哪怕這麵具沉重如枷鎖,哪怕這戲碼演得他心力交瘁!
書房內,死寂無聲。
窗外,雪落無聲。
陳恪坐在無邊的黑暗裡,額角的傷口隱隱作痛,如同一個冰冷的烙印。
他緩緩閉上眼,仿佛看到了未來——那權力巔峰的風景,那足以劈開冰冷曆史、重塑華夏山河的利刃鋒芒!
為此,他甘願蟄伏,甘願隱忍,甘願……將這場“忠臣”的戲,演到最後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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