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用楊繼盛巡邊,更是將一把最鋒利的刀,精準地插向了嚴黨最為脆弱、也最易查出問題的邊防領域。
楊繼盛與嚴黨有血海深仇,其人性情剛烈,嫉惡如仇,又有欽差身份,此去邊關,必將掀起驚濤駭浪,不知要挖出多少嚴黨蛀空邊備、貪墨軍餉的爛賬!
而陛下自己呢?
他輕而易舉地將自己塑造成了“幡然醒悟”、“明辨忠奸”、“撥亂反正”的聖明君主形象。
看啊,他重用直臣,平反冤獄,整頓邊務,一切都是為了江山社稷!
至於當初為何製造這“冤獄”?為何縱容嚴黨坐大?無人敢問,無人敢提。
那一段“昏聵”的曆史,被這“聖明”的旨意輕輕巧巧地覆蓋了過去。
帝王心術,翻雲覆雨,一至於斯!
至於那位身陷風暴眼卻似乎超然物外的靖海伯陳恪,在府中得知此訊時,正手持一柄小銼,細細打磨著一隻給兒子新做的木馬鞍。
他動作未停,隻是抬眼望了望西苑的方向,嘴角掠過一絲極淡的、了然的弧度。
他多次上本懇請釋放楊繼盛而未果,並非陛下不記得,而是時機未到。
如今,時機到了。
陛下不需要他陳恪再來當這個“倒嚴”的急先鋒了。
陛下親自選定了最合適、也最不會引人聯想到自身“過失”的人選——楊繼盛,這位身負血海深仇、鐵證在手、且道德毫無瑕疵的忠直之臣。
這是一步絕妙的棋,既達成了目的,又全了帝王的顏麵。
“也好。”陳恪低下頭,繼續打磨著木鞍,仿佛那木頭的紋理,比外麵的滔天巨浪更值得關注。
詔獄那沉重鏽蝕的鐵門,在一聲刺耳的嘎吱聲中,被緩緩推開。
久違的天光湧入,照亮了門口那個消瘦卻挺直如鬆的身影。
楊繼盛緩步走出。
他麵容憔悴,膚色因長年不見陽光而顯得蒼白,但那雙眼睛,卻依舊閃著理想主義者的光亮,閃爍著不屈的火焰與洞悉世事的清明。
他抬頭,眯眼適應了一下明媚的春光,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卻帶著詔獄特有陰冷氣息的空氣。
前來宣旨並護送他出獄的,正是錦衣衛同知常遠山。
常遠山麵色肅穆,對著楊繼盛微微拱手:“楊大人,聖恩浩蕩,請吧。”
楊繼盛目光掃過常遠山,以及其身後那些明顯精銳、且帶著保護意味的錦衣衛緹騎,心中已然明了幾分。
他能在這龍潭虎穴般的詔獄中安然活到今天,除了一股浩然正氣支撐,暗地裡若無人照拂,隻怕早已“病斃”獄中。
他一直都知道,這護持之力,來自好友陳恪,來自那位靖海伯所托的常遠山。
他未多言,隻是整理了一下衣冠,對著皇宮方向,鄭重一揖:“臣,楊繼盛,謝陛下天恩!”
聲音嘶啞,卻鏗鏘有力,並無多少劫後餘生的狂喜,反而帶著一種重任在肩的沉凝。
“常大人,”他道,“這些年來,有勞了。煩請代楊某,謝過子恒。”
略一沉默,他繼續道,語氣平靜卻堅決:“此番公務在身,邊情緊急,恕繼盛不便親自前往拜謝。待邊務稍定,再圖相見。”
此言一出,常遠山古井無波的臉上,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他自然明白楊繼盛話中所指——謝的是陳恪多年來在暗中的回護與奔走。
這並非虛言,若無陳恪數次或明或暗的乾預,以及他常遠山的格外“關照”,楊繼盛確實難以在嚴黨虎視眈眈下保全性命至今。
楊繼盛此舉,是知恩,亦是撇清。
他深知自己此行如同抱薪赴火,前途未卜,凶險異常。
他不願也不必將這位深得帝心、手握重權且與嚴黨有隙的靖海伯,過早地、明顯地拖入這攤渾水之中。
一句“公務在身,不便拜謝”,既是實情,也是保護。
常遠山微微頷首,聲音依舊平穩:“楊禦史的話,本官一定帶到。請。”
他沒有回頭再看那幽深的牢獄一眼,挺直脊梁,邁步向前。
陽光灑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長長的身影,堅定,孤獨,卻仿佛蘊藏著能劈開一切陰霾的力量。
京城的目光,或明或暗,皆聚焦於此。
所有人都知道,楊繼盛的出獄,絕非一場簡單的平反。
那柄曾試圖斬向奸臣的利劍,已被帝王親手擦拭磨礪,再次出鞘。
劍鋒所向,正是那看似堅不可摧、實則已被蛀空的參天巨樹。
嚴黨的巔峰之下,裂痕已現。
風暴,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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