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胡宗憲緊蹙的眉頭緩緩舒展,深沉的眼眸中,那灰敗與絕望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與……銳利的光芒。
他仿佛看到了波濤萬頃之上,大明龍旗飄揚在巍峨如山的巨艦之上,炮口森然,威震四海。
若開海,設市舶司…
他的思維不由自主地跟著陳恪勾勒的藍圖深入下去。
該如何避免重蹈前朝覆轍,避免市舶司成為新的權貴壟斷、貪腐溫床?
若海貿利潤過高,商賈逐利,紛紛棄農從商,又該如何確保糧田不荒,民生根基不動搖?
這些具體而微、卻關乎國本的問題,如同精密的齒輪,在他這位實乾總督的腦中飛速運轉、推演、碰撞。
他沉浸其中,仿佛又回到了年輕時夙夜匪懈、籌劃方略的激情歲月,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身外的危機。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傳來一聲遙遠的雞鳴,天際已泛起一絲極淡的魚肚白。
胡宗憲猛地從深沉的思緒中驚醒,他仿佛終於想通了某個關鍵環節,眼中精光一閃,下意識地轉身,想要對那個引發他這一切思考的年輕人說出自己的見解,甚至……是某種承諾。
“子恒,若依你之言,這市舶司之權必須…”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急切和豁然開朗的振奮。
然而,話才出口一半,便戛然而止。
值房內空空如也。
燭火不知何時已燃儘,隻剩下縷縷青煙。
對麵的座位早已冰涼。
陳恪不知在何時,已然離去。
胡宗憲怔在原地,看著那空蕩蕩的座位,片刻後,嘴角緩緩扯出一絲複雜的、帶著無儘感慨的苦笑。
“這小子……”他低聲自語,搖了搖頭,笑聲中卻並無惱怒,反而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釋然與…欽佩。
陳恪根本不需要他此刻的口頭承諾。
那年輕人早已看透,當他胡宗憲開始不由自主地思考這些關乎未來海疆大局的具體問題時,他的心,便已經做出了選擇。
他早已被那幅波瀾壯闊的圖畫所捕獲,無法掙脫,也不願掙脫。
胡宗憲緩緩走回書案後,重新坐下。
他沒有去碰那些關於嚴黨、關於即將到來的風暴的文書,而是伸手,從案頭一摞圖紙的最底層,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份已然有些發舊、卻保存完好的圖紙——那是當年戚繼光送來的、關於一種新型炮艦的構想圖。
他的指尖輕輕撫過圖紙上淩厲的線條,目光專注而灼熱。
窗外,晨曦微露,照亮了他深沉而堅定的臉龐。
一夜未眠,他卻覺得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知道,腳下的路或許依舊遍布荊棘,京師的雷霆或許轉瞬即至。
但他的目光,已越過這一切,投向了那煙波浩渺、決定著帝國未來的萬裡海疆。
他拿起筆,沾了沾墨,卻並未書寫奏章,而是在那艦船圖紙的空白處,開始飛快地寫下一條條關於水師編練、火炮配置、以及…未來可能的海貿監管的初步設想。
這一刻,浙直總督胡宗憲,已然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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