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黨的覆滅,如同一場突如其來的颶風,卷走了盤踞朝堂數十年的參天大樹,留下的,卻是一片令人瞠目結舌、乃至匪夷所思的“沃土”——其龐大到難以想象的財富遺產。
抄家、清點、變賣嚴黨罪產這最繁瑣、卻也最“實惠”的善後工作,嘉靖皇帝自然毫無懸念地交給了自己最信任的奶兄弟、錦衣衛指揮使陸炳親自督辦。
陸炳領旨時,麵色沉靜,心中卻深知此事乾係重大,更牽動無數人目光。
他抽調北鎮撫司最精乾、也最可靠的吏員與賬房先生,組成數個清點小組,同時奔赴各已定罪嚴黨官員的府邸、彆業、乃至暗中查明的隱秘庫房。
過程雖繁瑣,卻異常順利。樹倒猢猢猻猻散,此刻無人再敢阻攔,甚至多有府中仆役為求自保或減輕罪責,主動指引藏寶之地。
然而,隨著一箱箱金銀珠玉、古玩字畫、地契房契被貼上封條,一冊冊賬目被飛快核算統計,饒是陸炳這等見慣了大風大浪、自認對嚴黨貪腐已有心理準備的天子近臣,也被那不斷累加、最終彙總到他麵前的天文數字,震得頭皮發麻,久久無言。
“這……真是潑天的富貴,潑天的罪孽啊!”陸炳在值房內,對著初步彙總的清單,倒吸了一口涼氣,忍不住對身旁的心腹感慨。
清單上的數字,已然超出了“貪墨”的範疇,近乎於一場對帝國財富的瘋狂劫掠!
一個依附嚴世蕃、在工部任事的六品主事,其京中宅邸、城外彆業及暗中購置的庫房裡,竟搜出現銀五萬兩,黃金千兩,各類名家字畫、古玉珍玩折價近二十五萬兩!總計逾三十萬兩的可隨時變現財產!
這甚至遠超許多二三品大員一生的合法俸祿與“常例”收入之和!
而這,僅僅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六品官!
至於嚴世蕃、鄢懋卿等核心巨貪,其財富更是堆積如山,駭人聽聞。
嚴世蕃在京中及江西老宅的地下金庫,起出的現銀、金錠、銀票便高達四百萬兩!
其收藏的奇珍異寶、孤本字畫、珊瑚瑪瑙,許多連內庫都罕有,估價更是難以準確衡量,保守已超過六百萬兩!
鄢懋卿在豐城老巢藏匿的私銀僅是冰山一角,其各地購置的田產、商鋪、鹽引,價值更為驚人。
這還僅是已查抄的核心成員及部分罪證確鑿的中層官員。
那些尚未被徹底清算、或仍在審查中的嚴黨外圍成員,其家產尚未完全計入。
當所有已抄沒的現銀、金器、易於變現的古玩字畫、以及被迅速折價發賣的田產、商鋪,為求快速回籠資金,售價往往低於市價。
彙總之後,得出的初步數額,達到了一個讓所有人心臟驟停的數字——
一千八百萬兩白銀!
這還僅僅是已經落袋為安的現銀和快速變現的資產!
尚有大量難以短期估價或處理的固定資產如龐大的田畝、礦山、宅院等未完全計算在內!
消息雖被嚴密封鎖,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巨額財貨押送入京入庫的浩蕩場麵,以及市麵上突然湧現的大量“官賣”良田、豪宅,足以讓嗅覺靈敏的京城官民窺見一斑。
“嚴嵩跌倒,嘉靖吃飽!”
不知從哪個茶館酒肆開始,這句帶著幾分豔羨、幾分譏誚、幾分麻木的順口溜,如同長了翅膀般迅速傳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人們竊竊私語,眼神複雜。
誰能想到,堂堂大明朝廷一年的全國稅銀收入,不過一千萬兩出頭,尚不及這嚴黨一半核心成員的抄家所得?
這已非貪墨,簡直是掘了大明王朝的根基以自肥!
嘉靖帝在精舍內聽到陸炳最終的口頭稟報時,正拈著一枚金丹欲服。
他那古井無波的臉上,肌肉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寒的冷芒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滿足。
但他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揮揮手,讓陸炳將詳細賬目呈上,便再次閉上了眼睛,仿佛那隻是一串無關緊要的數字。
朝堂之上,經過短暫震蕩後,迅速被一種新的格局所取代。
嚴黨留下的巨大權力空白,幾乎瞬間被以徐階為首的清流集團及其關聯勢力填補。
六部九卿、科道言官,重要位置很快換上了“自己人”。
徐階雖依舊一副謙衝淡泊、老成謀國的模樣,但其門生故吏遍布要津,隱然已有了新任“首輔”的威勢。
如今的朝堂,放眼望去,皆是“清流”氣象。奏疏變得“正氣凜然”,議事也多了幾分“慷慨激昂”。
然而,在這看似“河清海晏”的新格局中,卻有一個人,顯得格外落寞與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