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不是賈誼。他比賈誼更決絕,更不留情麵。
他撕開的不是一時的政策得失,而是整個王朝肌體上流膿的瘡疤,更是他嘉靖皇帝身上那件名為“聖明”的皇帝新衣!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一個冰冷的聲音仿佛在他心底響起,“陛下,您默許嚴嵩貪墨以充內帑,縱容百官盤剝以維穩定,沉迷修道而疏於朝政…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吏治腐敗,貪墨橫行,根源何在,您…真不知嗎?”
“天子代天牧民,受萬民奉養,享九五尊榮。豈能功則歸己,過則諉於人?‘萬方有罪,罪在朕躬’,太祖太宗之訓,陛下忘了嗎?”
這無聲的詰問,如同夢魘,纏繞不去。
他猛地起身,在空曠的宮殿內煩躁地踱步,道袍的下擺掃過冰冷金磚,發出窸窣的聲響。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小心翼翼的通報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提督東廠太監陳洪,正一臉諂媚與亢奮地跪在殿外求見,顯然是又來稟報“戰果”——他又抓了多少個“私下同情海瑞”、“非議朝政”的官員和書生,抄沒了多少“悖逆”書籍文章。
嘉靖帝眼中掠過一絲極深的厭惡與疲憊。
這條蠢狗!他根本不懂!他以為朕要的是大興文字獄,搞得人心惶惶,天下側目嗎?
朕要的是體麵!是讓海瑞“心服口服”地被駁倒!是讓天下人看到,海瑞所言皆是偏激之詞,朕依舊是那個洞悉萬機、賞罰分明的聖君!
而不是用這種赤裸裸的恐怖,來證明海瑞“因言獲罪”的預言!
但…罷了。
嘉靖揮了揮手,示意黃錦讓陳洪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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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洪連滾帶爬地進來,磕頭行禮,然後便開始唾沫橫飛地表功,言稱自己如何雷厲風行,如何為陛下肅清謗言,言語間不乏對暫時“失勢”的黃錦的擠兌和對自身權勢的炫耀。
嘉靖帝半闔著眼聽著,仿佛在聽一出與己無關的滑稽戲。
他甚至懶得去糾正陳洪。
這條狗雖然蠢,但咬人夠狠,眼下朝局震蕩,正需要這樣一條瘋狗來震懾那些蠢蠢欲動的心思。
讓他去折騰吧,等這陣風頭過了…嘉靖的眼底閃過一絲冰冷的光芒。
等需要平息物議、安撫人心之時,陳洪的項上人頭,便是最好的祭品與交代。
“嗯,”聽完陳洪的稟報,嘉靖帝從鼻腔裡懶洋洋地哼出一聲,不置可否,隻是淡淡問道,“海瑞之罪,三法司和內閣,議得如何了?”
陳洪一愣,顯然沒料到皇帝會突然問這個,連忙磕頭道:“回皇爺,內閣諸位閣老還在…還在斟酌量刑。徐閣老之意,似乎…似乎想定個‘忤逆’、‘罔上’之罪,但具體…”
“廢物!”嘉靖帝忽然低聲斥了一句,不知是在罵內閣效率低下,還是在罵陳洪答非所問。
他揮了揮手,如同驅趕蒼蠅:“繼續盯著。如何定罪,讓內閣和司禮監去議!擬個條陳上來,朕自有聖斷!退下!”
“是是是!奴婢遵旨!”陳洪被那聲低斥嚇得一哆嗦,連忙磕頭,弓著身子倒退著出去了。
直到退出殿外,冷風一吹,他才鬆了口氣,隨即又得意起來——皇爺還是倚重咱家的!至於海瑞怎麼定罪,那是閣老們頭疼的事!
殿內重歸寂靜。
嘉靖帝緩緩走回雲台,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奏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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