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六年,冬,長江口外,風急浪高。
數艘懸掛著俞字將旗的明軍戰船,正劈波斬浪,巡弋在灰蒙蒙的海麵上。
船頭,俞大猷按刀而立,古銅色的臉龐被海風刮得生疼,眉頭緊鎖,目光掃視著空曠而危機四伏的海域。
“軍門,前方哨船回報,西北方向發現可疑船隊,約五六艘大鳥船,吃水頗深,航向詭異,見我巡船即轉向遁入外海霧靄之中,追之不及。”一名裨將上前稟報,語氣帶著不甘。
俞大猷“嗯”了一聲,臉上並無太多意外之色,隻是淡淡道:“知道了。記下方位、時辰,繪入海圖。傳令各船,照常巡弋,重點盯防嵊泗、大衢一線水道。”
“是!”裨將領命而去。
俞大猷轉身走入船艙,看著懸掛的海圖上那密密麻麻的標注,心中暗歎一口氣。
自接到胡部堂鈞令和陳恪的密信以來,他這兩營水師如同上了發條,日夜不停地在漫長的海岸線上往複巡梭。
戰績,自然是有的。
月餘來,已成功截獲了三批規模不小的走私船隊,繳獲的硝石、生鐵、私鹽乃至南洋珍寶價值不菲,人也鎖拿了不少,狠狠打擊了走私勢力的氣焰。
但,難啊!
他俞大猷麾下雖是新練精銳,戰意高昂,可滿打滿算就這二十條船,八千兒郎。
要監控從浙江到南直隸這綿延數千裡的海岸線,還要應對可能出現的真倭殘寇,無異於杯水車薪。
那些走私船隊,背後是盤根錯節的豪商巨賈,消息靈通,航線隱秘,慣會利用複雜水道、惡劣天氣乃至買通沿岸小吏通風報信。
像剛才那樣望風而遁的情況,十次裡麵倒有七八次。
“子恒這是給俺老俞出了個難題啊……”俞大猷揉了揉眉心。
他知道陳恪的意圖,並非真要他肅清所有走私——因為那是不可能的。
而是要形成一種持續的高壓態勢,一種“隨時可能被逮住”的強烈威懾。
效果,已然初顯。
根據趙誠那邊傳來的零星消息和抓獲的走私分子口供,許多大的走私家族已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原本規律的走私航次被打亂,成本急劇攀升,甚至有些船隊寧願暫時蟄伏,觀望風色。
畢竟,一次失手,就是血本無歸,骨乾入獄的滅頂之災。
這種“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心理壓力,正是陳恪想要的。
他不需要完全禁絕,隻需要讓走私變得極其困難和昂貴,昂貴到讓那些精於算計的商人開始覺得,或許走明麵的市舶司渠道,繳納那看似不菲實則固定的稅款,反而更“劃算”一些。
“告訴兒郎們,辛苦些!眼睛都給我放亮!胡部堂和靖海伯看著咱們呢!繳獲的物資,按老規矩,七成入庫充作軍資,三成……登記造冊,準備移交上海港市舶司衙門處置。”俞大猷對身旁的文書官吩咐道。
想到陳恪承諾的,繳獲的珍奇之物可由市舶司“溢價”收購,反哺水師,他心中稍慰。
這至少能讓麾下將士的辛苦有些額外的盼頭和收入。
這第一步棋,雖未能儘全功,但棋局之上,主動權已悄然向陳恪這邊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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