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七年,三月中,上海浦。
天子鑾駕的煌煌威儀,如同烈日融雪,頃刻間滌蕩了港口連日來的喧囂浮華,代之以一種莊嚴肅穆、萬流景仰的帝國正朔氣象。
南京留都一眾高官勳貴,在經曆最初的倉皇與窘迫後,終於勉強安頓下來,雖肉痛於那飛漲的宿費,卻也不得不強打精神,每日按品級班序,分批前往臨時行在覲見,山呼舞蹈,戰戰兢兢,唯恐在聖前失了儀態。
整個港區,儼然成了一處移動的帝國朝堂中樞,雖無紫禁城的恢弘殿宇,卻自有一番天子親臨、萬法歸一的凝重氣場。
這一日,晨霧初散,江風略帶著寒意。
臨時辟出的行在廣場上,旌旗獵獵,甲士肅立。
以南京守備太監、魏國公、南京兵部尚書、應天巡撫等為首的一眾留都大員,依序跪伏於地,屏息凝神。
廣場外圍,更有無數聞訊趕來的士紳商賈、乃至膽大的平民百姓,黑壓壓跪倒一片,引頸企盼。
嘉靖帝朱厚熜並未再乘坐那巨大的玉輦,而是換了一身更為利落的絳紗龍袍,頭戴烏紗翼善冠,立於臨時搭建、鋪著明黃綢緞的高台之上,目光平靜地掃過下方臣民。
黃錦侍立一側,手捧一卷明黃絹軸。
陳恪則身著伯爵朝服,恭謹立於禦台側下方,垂首待命。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近乎凝滯的期待感。
所有人都預感到,將有極其重要的事情宣布。
果然,待眾臣行禮已畢,山呼萬歲之聲漸息,嘉靖帝對黃錦微微頷首。
黃錦上前一步,展開絹軸,運足中氣,那特有的宦官尖亮嗓音瞬間傳遍全場: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朕紹膺天命,撫馭寰宇,念切民瘼,誌在強邦。茲南直隸鬆江府華亭縣上海浦地,襟江帶海,區位衝要。自開海通商以來,百業漸興,商賈雲集,已成江左重鎮,海疆門戶。為固國本,惠民生,強海事,特旨:升上海浦為上海府,直隸南京!轄原有港區並擴劃周邊鄉裡,依製設府衙,置知府、同知、通判、推官等員,一應規製,比照中府!望新府臣工,體朕苦心,勤勉任事,廉潔奉公,不負朕望!欽哉!”
聖旨宣畢,全場先是一靜,隨即爆發出巨大的、混雜著驚愕與狂喜的嗡鳴!
升格為府!直隸南京!
這意味著上海這片原本隻是縣城轄下的荒僻灘塗,一躍成為了與蘇州、鬆江等江南雄府並列的直隸州府!其政治地位陡然拔高,未來獲取資源、施展拳腳的空間將不可同日而語!
更重要的是——“依製設府,置知府、同知、通判、推官等員”!
這句話,如同在滾油中滴入冷水,瞬間在所有在場官員,尤其是那些中下層官員心中,炸開了鍋!
一個新府的設立,意味著大量的官職空缺!知府、同知、通判、推官這些是肥缺,其下的經曆、照磨、知事、檢校,以及六房書吏、各巡檢司、稅課司、倉大使、庫大使……林林總總,何止上百個實實在在的官位和吏員名額?!
這哪裡是設立一個新府?這分明是憑空變出了一座官場的金山!
此刻能跪在這裡的,哪個不是官場裡的人精?
幾乎瞬間,無數道灼熱的目光,如同實質般,齊刷刷地投向了禦台側下方那位年輕的靖海伯!
誰不知道,上海浦能有今日,全賴此人一手打造!
這新府的第一任知府,除了他,還能有誰?!
而他一旦上任,這府衙上下裡外上百個職位的人選……雖最終需經吏部銓選,但誰又能忽視這位地基深厚的“開府元勳”的意見?!
一想到上海港如今日進鬥金的繁榮景象,想到未來海貿通衢的無限前景,若能在此地任一實缺,即便是區區稅吏、倉吏,其潛在的油水和前程,恐怕都比在內地一個貧瘠小縣當縣令要強上數倍!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放在這未來的上海府,隻怕是保守得可笑了!
巨大的誘惑,讓許多官員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眼神閃爍,心中已開始飛速盤算該如何走門路、攀交情,以期能在這新府的盛宴中分得一杯羹。
嘉靖帝將台下眾生相儘收眼底,嘴角掠過一絲極淡的、了然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升府,既是對陳恪功勞的肯定,也是將上海港正式納入帝國行政體係的必要步驟,更能借此拋出誘餌,安撫和拉攏江南官場的人心,將更多人的利益與開海大業捆綁在一起。
他目光轉向陳恪,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陳恪。”
“臣在!”陳恪立刻出列,撩袍跪倒。
“上海新府,乾係重大。朕命你署理上海府第一任知府,總攬府事,望爾不負朕望,再接再厲,為朕,為大明,管好這海疆門戶!”
“臣,陳恪,領旨謝恩!必當竭儘駑鈍,鞠躬儘瘁,以報陛下天恩!”陳恪叩首,聲音沉穩有力。
“平身。”
“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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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恪起身,垂手恭立。
他知道,皇帝的金口玉言,為他這段時間事實上掌控一切的權力,賦予了名正言順的法理地位。
接下來,才是真正的考驗與機遇。
儀式結束後,行在周圍的戒備並未鬆懈,但氣氛稍緩。
諸多官員雖心癢難耐,卻也不敢立刻圍上陳恪,隻得先行散去,各自琢磨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