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四年五月末
洛陽城籠罩在一片悶熱的濕氣中,連呼吸都變得黏膩起來。暮色四合時分,司徒高柔的府邸內早已點起數十盞銅燈,將密室照得亮如白晝。十幾個身著朝服的大臣圍坐在案幾旁,汗水浸透了他們的衣襟,卻無人顧得上擦拭。
"明日曹璟小兒就要出征,前往徐州督戰了。"高柔緩緩捋著花白的胡須,渾濁的眼睛裡閃爍著精光。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環視眾人,"這是天賜良機啊。"聲音雖輕,卻像一把利刃劃破了室內凝重的空氣。
侍中王觀猛地拍案而起,案幾上的茶盞被震得叮當作響。"曹璟專權跋扈,比當年的曹爽更甚!"他咬牙切齒地說著,額角青筋暴起,"天子年幼無知,太後又偏聽偏信,大魏江山豈能毀在他們手裡?"他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指節都泛出了青白色。
尚書王祥見狀,連忙壓低聲音道:"燕王那邊已經說妥了。"他左右張望了一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案幾邊緣,"曹宇膽小如鼠,聽說要立他為帝,當場就嚇得打翻了茶盞。"說到這裡,他竟忍不住笑出聲來,引得眾人也跟著哄笑。笑聲中,有人拍著大腿附和:"可不是!那老東西嚇得差點尿褲子!"
光祿大夫鄭衝獨自坐在角落裡,捧著茶盞的手紋絲不動。他冷眼旁觀著這些同僚漲紅的臉龐,聽著他們越來越肆無忌憚的議論,隻覺得後背一陣陣發涼。這些人怕是忘了,曹璟可不是曹爽那個草包。他想起前些日子在朝堂上,曹璟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掃過群臣時的情景,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甄公怎麼不說話?"高柔突然將目光轉向他,聲音裡帶著幾分試探。
甄德緩緩放下茶盞,強作鎮定道:"此事關係重大,還需從長計議。"他感覺自己的聲音乾澀得不像話,手心已經沁出了冷汗。
"從長計議?"王觀冷笑一聲,"再議下去,等曹璟班師回朝,隻怕我們都要人頭落地!"他說著重重拍了下桌子,震得燭火都跟著晃動起來
"中軍各家子弟都已準備妥當。"高柔突然提高聲調,枯瘦如鷹爪的手指在案幾上重重一叩,震得茶盞裡的水紋一圈圈蕩開。他渾濁的眼珠掃過在座眾人,"若曹璟膽敢抗旨——"話音未落,他右手橫空一劃,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燭光在他臉上投下猙獰的陰影,將那道從眉骨延伸到下巴的傷疤照得格外可怖。
鄭衝借著飲茶的動作,用寬大的袖口掩去嘴角的冷笑。溫熱的茶湯入喉,卻澆不滅他心頭那股灼熱的嘲諷。他想起昨日在賈充府上,那個陰鷙的年輕人聽完他的彙報後說的話。賈充當時正把玩著一把鑲金匕首,聞言突然輕笑一聲,刀尖在燭光下劃出一道銀弧:"這些老東西,怕是活膩了。"茶水的熱氣熏得鄭衝眼睛發酸,卻讓他更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正坐在一群將死之人中間。他能聞到他們身上散發的腐朽氣息,就像秋後的枯葉,隻待一場霜降就會徹底凋零。
"鄭大夫以為如何?"高柔突然點名,沙啞的聲音像鈍刀刮過鐵器。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他,那些渾濁的、貪婪的、猶疑的眼神,像無數把鉤子要扯開他的偽裝。
鄭衝手一抖,茶盞"當啷"一聲磕在案幾上。他慌忙放下茶具,臉上的肌肉恰到好處地抽搐著,露出惶恐又興奮的神情:"此乃利國利民之舉!下官願效犬馬之勞!"他說得情真意切,甚至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活像個被餡餅砸中的窮書生。但在寬大的官袍袖中,他的指甲早已深深掐進掌心。這些蠢貨根本不知道,他們每句話,每個計劃,今晚就會一字不差地呈到曹璟案頭。想到這裡,他險些控製不住要笑出聲來,隻得假裝被茶水嗆到,低頭咳嗽掩飾。
密議持續到三更天。銅壺滴漏的聲音在死寂的室內格外清晰,像在為某些人倒數性命。當眾人散去時,鄭衝故意落在最後。他站在府門外,看著同僚們的轎輦一盞接一盞消失在夜色中,突然打了個寒顫。五月的夜風本該溫暖,此刻卻讓他感到刺骨的寒意。他抬頭望天,烏雲正吞沒最後幾顆星子。
"老爺?"家仆提著燈籠輕聲喚他,昏黃的光照出他半邊蒼白的臉。
鄭衝回過神來,絲綢官服的後背已被冷汗浸透。他低聲道:"去賈大人府上。"鑽進轎子時,他特意摸了摸袖中的密折,確認它還在原處。透過紗簾望著漆黑的天幕,他忽然想起高柔案幾上那盞將熄未熄的油燈——就像這些老臣的命數,看似還在燃燒,其實油儘燈枯隻在頃刻。轎夫們的腳步聲在寂靜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噠、噠、噠,就像喪鐘,為那些還沉浸在美夢中的人而鳴。
轎簾晃動間,鄭衝瞥見遠處大將軍的輪廓。他知道,此刻的大將軍府裡,曹璟案頭的燭火定然也亮著。而他袖中的密折,就是點燃這場大火最後的火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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