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子豪得此應允後,繼續對傳信之物言道:“林大人應允了,即刻便去。”
此時,林彥秋突然插言道:“告知他們,莫要鋪排宴飲,本官定會深入村中,中午不論行至何處,皆隨意進食便可。”
簡子豪一愣,趕忙將此言轉達。
林彥秋麵色沉峻,陷入沉思,不再言語。
簡子豪不敢叨擾,隻默默目視前方。
“簡主簿,今日之事暫且作罷。下次我等下鄉鎮時,莫要讓屬地預備飲食,隻消出發前備些乾糧與水即可。還有,這車馬在下麵的路途怕是難以行駛,需換一輛輕便馬車。”
林彥秋突然這般說道,簡子豪麵色微變,露出一種難以言明的神情,微微點頭道:“晚輩明白了。”
林彥秋輕歎一聲,道:“簡主簿,本官並非有意為難你。如今滄山縣的狀況你也是知曉的,身為官員,若不能以身作則,下麵的人自然會上行下效。本官初來乍到,有些事宜暫不好多言,但自身端正卻是必須的。”
簡子豪麵色泛起潮紅,微微激動地點了點頭。
馬車駛出城池,道路愈發狹窄,林彥秋望著前方,依稀想起曾有文書提及,劉坤推行路政,這工程的質量究竟虛實幾何?
從眼前所見來看,劉坤倒是借此博了個政績虛名。
馬車行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道路漸起顛簸。林彥秋抬眼望去,四周儘是連綿山巒。
“停車!”林彥秋開口道。
車夫小王應聲停下,林彥秋下車細看,路麵竟是石子鋪就,大半石塊如拳頭般大小,這般道路,往來馬車怕是要當碎石之用。
“這就是所謂的修路?”林彥秋淡淡問道,簡子豪在旁神色稍顯沉重,點了點頭。
林彥秋回到車內,落座後對簡子豪道:“說說那田湖鄉的情況吧,瞧你與那裡的鄉黨甚是熟稔。”
簡子豪微微一笑,坦然說道:“我在田湖鄉三年,想不熟悉都難。”
馬車繼續在顛簸之路上前行,前方有數人,手持各式農具,似在平整道路。
看他們的裝扮,並非官府路政之人,倒像是當地百姓。
林彥秋不禁多看了幾眼,簡子豪在一旁解釋道:“這些人是鄉裡組織起來自願修路的農民。山裡人對道路的情誼,外人難以體會。此前這路修得不成樣子,喻文博到田湖鄉後,便挨村動員,全鄉各村都被做通了工作,各村輪番派壯勞力來修路。喻文博是個實乾之人,是從軍中退下來的官員。”
林彥秋未及答話,簡子豪輕聲詢問:“大人是否下轎探查一番?”
林彥秋擺了擺手:“不必,徑直往田湖鄉公廨去罷。”
馬車轆轆前行,林彥秋心中微起波瀾。
自幼蒙外祖父教誨,常以善念忖度他人,然而涉足仕途數載,風雲變幻、人心難測,早已讓他練就幾分防備之心。
簡子豪瞧出林彥秋麵色有異,試探著問道:“林大人可知曉這田湖鄉何以得名?”
林彥秋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道來。
馬車停在道旁,簡子豪掀簾請林彥秋下車。
甫一落地,但見碎石驛道蜿蜒於青巒疊嶂間,道旁竟是一條幽深的湖泊,自遠處山坳綿延至此,似一頭潛伏在翠嶺間的墨色巨龍。
“此湖約莫十數裡,穀底有溪流潺潺。早先此地喚作田湖鎮,隻因溪水長年淤積,呈暗黑色。自打朝廷推行經濟作物,田湖鄉年年響應,卻年年折戟沉沙。如今青壯皆棄鄉赴城謀生,留下的儘是老弱病殘。”
簡子豪喟然長歎,語氣中滿是無奈。
林彥秋望著穀底,心下不禁想起劉力提及的那樁梨農賤賣青果的舊事,暗忖這山鄉困局,怕是比他預想得更為棘手。
林彥秋輕撚胡須,若有所思道:“本官聽聞滄山縣去年梨樹豐收,梨子竟賤賣至一貫文錢一斤?”
簡子豪微微頷首,麵上浮起淺淺的戚色,言道:“正是如此,當時官府倡導沙梨種植,田湖鄉百姓莫不傾力響應,陸續開墾種植近三千畝。孰料梨雖豐收,卻無銷路可尋。一貫文錢一斤,百姓若是不售,便隻能眼睜睜看著梨果爛於枝頭。如今梨樹又將掛果,諸多農戶已無心照料,任其自生自滅。”
林彥秋雙眉微蹙,沉聲問道:“區署為何不協力聯係商賈采買?”
簡子豪輕歎道:“並非未曾儘力。當時杜大人尚是副職,為解此困,整夜輾轉反側,寢食難安。四處托人說情,試圖引得果商前來收購。”
“隻可惜,他勞累成疾,在醫館躺了三日,終究收效甚微,此事也成了他心間一塊沉屙。”
“年初時分,喻文博便帶著幾人趕赴江南道臨安城以及周邊州郡的大邑,尋思為梨子尋得銷路,不讓百姓的心血付諸東流。奈何奔波半月有餘,依舊無果而返。”
回到馬車之上,林彥秋眼前浮現出堆積如山的腐梨景象,心中如針刺般作痛。
他感慨道:“這樁事,終歸要設法化解啊!”
簡子豪亦點頭歎道:“正是此理。隻是該如何化解呢?杜大人曾帶頭購得百餘斤梨子運回家中,奈何放得久了無人問津,梨果腐爛,室內滿是發酵後的酸臭之氣,半月都難以消散。轉眼梨子又將上市,每回見到喻文博,他都為此事念茲在茲。”
林彥秋稍作思忖,沉聲道:“化解之道,當先從開拓與培育市集著手。然則此為長遠之策,當務之急,是要解百姓的燃眉之急,莫要讓那些承載著辛勤勞作的果樹就此荒蕪。”
林彥秋輕捋長須,儒衫隨風微擺,負手而立,身畔簡子豪目光灼灼,恭敬作揖道:“大人既有妙策,何不傾囊相授?”
林彥秋淺笑搖頭道:“此刻不過靈光乍現,尚無萬全之策。”
簡子豪聞此,眉間微蹙,苦澀道:“喻文博近來如熱鍋螞蟻,四處尋方。大人若提及此事,怕是要纏上大人啦。”
“本官倒不懼此,能為百姓謀些實利,乃分內之事。”
林彥秋輕咳兩聲,清雅嗓音透著篤定,“適才所思,不過是初露端倪,尚未成熟。”
簡子豪想起林大人學貫古今,通曉經世濟民之術,眼眸驟亮,急切道:“大人不妨賜教,我等沿途好參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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