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裕同何等人也,堂堂江南道監察禦史!
林彥秋微微躬身,握住方裕同的手笑道:“方大人公務繁忙,林某怎敢叨擾。”
方裕同皺眉嗔道:“還是叫叔叔,莫要生分。”
林彥秋忙改口道:“方叔叔太客氣了,您日理萬機,晚輩怎敢叨擾。”
方裕同含笑點頭:“再忙也得陪晚輩吃頓飯。你若不來,外人隻道我方某人薄情寡義!”
林彥秋正欲推辭,方裕同已轉身招呼師爺去安置官轎,隻留一句:“你隨我走動走動。”便自顧往內堂去了。
林彥秋望著那官轎遠去的背影,隻覺周遭嘈雜聲都褪了幾分。
楊清風立在原地,臉上笑意未改,眼中卻添了幾分探究。
李幽微望著這一幕,隻覺腦中亂成一鍋粥,林彥秋這方才還落魄的書生,怎的轉瞬與江南道一方大員相談甚歡?
她下意識捏緊帕子,帕角繡著的並蒂蓮紋,在指間硌得生疼。
林彥秋目送著方裕同越走越遠,一回頭撞見沈佳寧恍若木雞的神情,隻得尷尬地扯出一絲苦笑。
他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終是將尚未出口的辯解吞回腹中。
沈佳寧已在京城漂泊一年有餘,自然曉得方裕同乃江南道現任監察禦史,跟在方大人身側那兩位中,其一便是沈佳寧如今依附的貴人。
這位昔日師兄現正虎視眈眈盯著禦史中丞的缺位,正極儘逢迎之能事巴結主管上官方裕同。
方才沈佳寧還盤算著如何助林彥秋調入衙門口當差,轉瞬間卻見林彥秋竟在江南道闔府上下齊聚的喜宴上,與方禦史舉盞言歡,旁若無人。
這般天壤之彆,直叫她恍如南柯一夢。
林彥秋笑著趨前,正思忖著編個什麼由頭開解,身後的李幽微已將楊清風晾在一邊,一手拽住林彥秋往屏風後拽,另一隻手拽過仍在發懵的沈佳寧。
“墨卿,你且從實招來!你如今到底是何路神仙?平日裡裝得這般滴水不漏,好你個林彥秋!”
“想當年在國子監書院裡日日臨摹碑文,頓頓五文錢粗食,怎就瞧不出你這般隱貴?今兒個看你還能裝到幾時?”
李幽微珠釵亂顫,劈頭蓋臉將一連串問句如飛蝗般射出,林彥秋抱頭鼠竄亦無處躲閃。
“唉!”
林彥秋長歎一聲,拂了拂青袍上的褶皺:“墨卿這數年其中曲折,三言兩語道不儘。且待這場賀宴罷了,再與你們細說。”
沈佳寧癡癡盯住林彥秋,杏眼中的幽怨似要滴出水來。
林彥秋隻覺心口被重重攥緊,這女子分明在責怪往昔被欺瞞,可他確鑿不曾有半句虛言,此刻當真如鯁在喉。
沈佳寧正欲啟齒,忽聞有人高呼:“林彥秋,可是撞見故人了?”
來者是張思,在人群中踮腳張望良久,方才擦著一眾賓客擠過來。
林彥秋朝二女擠出個苦笑:“吾等同僚相喚,晚間一同用夜點再敘吧。”
說罷從袖中抖出兩方雲紋名刺,強塞入二人掌心,旋即融入熙攘人群。
林彥秋身影甫一湮沒,兩行清淚便自沈佳寧眼眶簌簌滾落,在脂粉上拓出兩道淚痕。
李幽微見狀,忙扯塊雪白帕子替她擦拭:“哭甚!當日是你央我假意疏遠,這會兒後悔又有何用?”
沈佳寧強抑抽泣,背靠雕花照壁,幽幽道:“李幽微,你怎不曉得我心底的苦處?我家道中落,早年窮困潦倒,一文錢也攥得緊緊的。誰知他竟深藏不露,在國子監書院時比我過得還清苦!”
李幽微冷哼一聲:“罷了!世上又沒後悔藥可賣。你如今這般下場,早該料到有朝一日會與他再度相逢。不過來的早晚罷了。”
林彥秋臨走前,衝楊清風作了個揖,這才閃身至張思身畔。
張思壓低嗓音問道:“方才那二位是何人?怎不引薦一二?”
林彥秋低聲道:“不過往昔京城國子監同窗罷了。”
張思會意,朝楊清風拱手致意,二人寒暄幾句後,林彥秋正思忖著尋處清靜所在填飽轆轆饑腸,忽覺肩頭一沉。
回首望去,趙彭程正咧著嘴壞笑:“嘿嘿嘿,墨卿欲往哪兒逃?我盯你半天了,適才瞧你與那位官宦千金攀談,那眼神活似郎情妾意!”
林彥秋翻個白眼:“好哥哥,我這會兒餓得前胸貼後背,暫且饒我片刻,容我先尋口吃的。”
趙彭程聽罷,立刻嬉皮笑臉道:“你這一說,我也餓得不行。走,那邊有吃食,今日這賀宴不過是場虛名。旁人皆裝模作樣先飽餐一頓,再端著酒盞裝點風雅,咱兄弟倒不必拘泥。”
二人一拍即合,各自操起食盤,專揀愛吃的往裡搛。不多時,二人便各捧一盤豐盛食物,尋了處僻靜角落吃將起來。
林彥秋正大快朵頤地啃著蜜餞,忽憶起果子市的難題,抬腳踢了踢趙彭程,低聲嘟囔道:“老趙,你有沒有果品外銷的門路?我手裡攥著一萬五千畝沙梨,眼看就要到采摘季,你得幫我先消解些才是。”
趙彭程被踢得險些嗆住,乾咳幾聲灌了口桂花酒才緩過氣,瞪圓了銅鈴大的眼睛:“墨卿你到底從哪兒薅來這麼多麻煩?一萬五千畝沙梨,讓我賣給誰去?”
林彥秋抹了抹嘴角油漬,嘿然笑道:“那我不管,反正你得替我兜著。”
趙彭程無奈作揖:“罷了罷了,回頭我找商賈打聽打聽。這麼多梨子,單靠吳城的果品集市,怕是傾銷不完。”
“那是自然,”林彥秋嚼著栗子,含混應道:“我準備運往大周朝各道,隻可惜苦無門路。不過,你既是我把兄,先替我在江南商會訂三百箱,就當犒賞長江商社的夥計們。八成價給你,這可是山野珍品,純陽坡上的無根水澆灌的。”
趙彭程捶著胸口,苦笑著起身:“你這混賬同窗,早晚要被你拖進六部刑獄!今早倒騰綢緞莊,這會兒又倒騰果子,明兒個怕是要倒騰茶磚了!”
林彥秋晃著酒甕,含糊應道:“正是!我那兒還囤著千斤滄山縣雲霧茶,采自石筍峰絕壁,要不要先送你半斤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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