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吧!”祝文拍案道,“速速回去準備。那路況詳文,三日之內務必呈上。”忽又壓低聲音,“陳大人何等人物?豈會不記你這情分?更何況...”意味深長地頓了頓,“你還有位好姐姐。”
林彥秋如醍醐灌頂,當即起身:“晚輩這就啟程。”
“急什麼?”祝文提筆蘸墨,“先去拜會方布政使。記住,莫提你見過陳巡撫之事。”
至布政使司衙門,遞了名帖卻不得入。林彥秋正躊躇間,忽見方裕同的親隨疾步而來:“林大人請隨我來。”
這一路行去,廊下眾官吏無不側目。入得內堂,方裕同正在批閱文書,見他來了擱下狼毫,從紫檀匣中取出一包上等龍涎香推過來:“賞你的,近來差事辦得不錯。”
“謝方大人!”
方裕同佯怒:“叫世叔!這裡又沒外人。”
林彥秋嘿嘿一笑:“那侄兒就直說了,此番是來討方便的。”
“祝文教你的吧?”方裕同似笑非笑,驚得林彥秋背生冷汗。這些官場老手,竟似能洞悉人心。
“臨安報那邊你自己打點。”方裕同執起案頭邸報,“至於省府驛丞...本官倒要問問,既已見報,為何還未派驛卒往訪?此乃怠職!”
林彥秋暗讚其手腕高明,忙道:“侄兒這就回縣,請知府大人親臨巡視。”
方裕同頷首:“愈發穩重了。還有,驛卒下去前,記得向府衙請款。彆總盯著你祝世叔那點俸祿。”
此言一出,林彥秋徹底明悟該如何借勢。又依祝文所教,委婉提及官道年久失修之事。
方裕同聽罷撫掌:“妙!正合滄山縣發展大計。”
離了布政使司,林彥秋策馬過蕪城時,著隨從往陳府遞了張花箋:“承蒙指點,獲益良多。公務緊急,不及麵彆。”
不多時得回書:“但行前路,慎思即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馬車駛入桐城時,已是未時三刻。連日奔波讓林彥秋頗感疲憊,見時辰將近衙門點卯,便在路邊食肆匆匆用了碗羊肉泡饃,吩咐車夫將青篷馬車停在府衙側門處等候。
隨著點卯時辰臨近,府衙前漸漸熱鬨起來。林彥秋蹲在老槐樹下,指尖撚著一支沉香,不時朝衙門方向張望。
“這不是林彥秋麼?”忽聞有人喚他,抬頭見是府衙主簿柳安正撩著官袍下擺快步走來。
“柳主簿!”林彥秋連忙起身作揖。柳安在李樹堂接任知府後仍穩坐主簿之位,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寒暄過後,林彥秋斟酌著將省府驛丞要來采風之事道出。柳安聞言一驚:“此事府衙尚未接到邸報,林大人從何處得知?”
“下官剛從省城歸來。”林彥秋赧然一笑。
柳安頓時會意,撫掌道:“林大人好手段!”他顯然以為是方布政使暗中安排,而林彥秋第一時間來報,正是要給知府留下勤勉的印象。
“不知驛丞大人欲作何報道?”
林彥秋低聲道:“專訪談錄是少不了的。下官還想請府尊大人親臨指導,這般新聞定能上呈省府邸報。”
柳安眯起眼睛,撚須笑道:”妙極!本官這就去稟報。”
這時林彥秋才注意到知府轎輿尚未回衙,已過了點卯時辰。
“府尊大人今日...”
“上午去巡視新辟的官田,”柳安壓低聲音,“午間多飲了幾杯桂花釀,想必還在歇息。林大人不妨先到簽押房用茶。”
林彥秋心知這是柳安投桃報李,便隨他入內。穿過回廊時,昔日同僚們雖依舊在廊下忙碌,卻再不似往日隨意調笑。就連最潑辣的文書朱氏,也隻是遠遠福了一禮,並未如從前般湊近搭話。
品著新沏的龍井,林彥秋不禁感慨。不過是從八品升到七品,在這些熬資曆的胥吏眼中,竟已是雲泥之彆。窗外蟬鳴陣陣,更襯得簽押房裡靜得落針可聞。
約莫等了半個時辰,柳安便匆匆趕回簽押房,見著林彥秋便笑道:“林彥秋,府尊大人即刻召見。”
林彥秋連忙整了整青色官袍,隨柳安穿過回廊。行至半途,正遇見同知宋遠道倚著朱漆欄杆與家仆耳語。林彥秋連忙拱手見禮,卻見宋遠道神色複雜,隻是微微頷首。
進得二堂,但見李樹堂端坐黃花梨公案後,腰間玉帶懸著鎏金魚袋。待小廝奉上雲霧茶,林彥秋將省驛丞采風之事細細稟明,李樹堂方展顏一笑。
這笑意卻是源自案頭《邸報》上一行墨字:“桐城知府李樹堂屢次垂詢滄山縣農政,在其治下...”名字能上朝廷邸報,豈能不喜?
“林彥秋啊,”李樹堂撫著案上鎮紙,“覽此邸報,本官甚慰。滄山縣前縣令貪墨案餘波未平,新衙卻能知恥後勇,短期便見成效,足見府衙用人得當。”
足足說了一炷香時辰,李樹堂才端起茶盞潤喉。林彥秋適時躬身道:“杜縣丞再三叮囑,懇請府尊親臨巡視。滄山縣若想扭轉困局,全賴府尊指點迷津。”
說來李樹堂當初將林彥秋外放,本存著幾分試煉之意。不想這年輕人不僅肅清了盧氏餘黨,更推行“農牌方略”這等妙策。下屬政績斐然,上司自然顏麵有光,尤其林彥秋深諳為官之道,凡露臉之事必先提及上官。
他哪知這《邸報》文章,乃是國子監張祭酒這等官場老手親自潤色,連“李樹堂”三字都是後來添上的。
“善!”李樹堂撫掌道,“本官擇日便去滄山縣巡視。”說著從案頭取過一份朱批文書,“這是新批的河工銀兩,你且帶回去。”
林彥秋剛策馬離開府衙不久,行至十字街口時,前方突然竄出一隊官轎,他急忙勒住韁繩。不料後方一輛朱輪華蓋馬車收勢不及,“砰”地撞了上來。
林彥秋正欲下馬查看,卻見那馬車上跳下兩個錦衣男子,為首的四十出頭,麵泛酡紅,渾身酒氣,腰間蹀躞帶上的金鉤晃得人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