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裡被雨水衝刷的黑板正在變形,有參會者發出壓抑的笑聲。
阿番摸著袖口脫線的補丁——那是幫搬運工扛貨箱時刮破的——突然站起來,投影光束將他放大的影子投在"數字化轉型"的ppt標題上。
"昨天電子合同係統把大齡工人的手寫簽名判定為筆跡汙染。"阿番從帆布包裡掏出一摞皺巴巴的告知書,最上麵那張印著老李的紅手印,"因為認證失敗,錯過了醫療費預支。"
會議室溫度驟降。
阿愁新買的打火機在會議紀要上敲出細碎節拍:"公司流程合規性..."
話沒說完就被阿番砸在桌上的老年機打斷,裂屏上閃爍著王大姐的未接來電。
免提鍵按下的瞬間,夾雜著機床轟鳴的方言哭訴炸響在香薰機嗡鳴的空氣中:"電子合同我們真按不明白啊!"
愛瘋經理的喉結上下滾動,腕表藍寶石鏡麵反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他舉起最新款折疊屏手機,鏡頭對準阿番的翻毛皮鞋:"現代企業需要的是標準化..."
話音未落,視頻電話突然接入,畫麵裡紅姐正掄起鐵鍬拍飛勞務中介店麵的閘機:"破機器吞了我們二十張身份證!"
阿玄的咖啡杯蓋突然彈飛,褐漬在雪白桌布上漫成地圖的形狀。
阿番從褲兜掏出半截粉筆,在會議桌儘頭寫下工整的楷體:招工急,包教手機操作。
石灰末飄落在愛瘋總的意大利領帶上,像落在雪地上的煤渣。
"散會!"愛瘋經理扯鬆領帶時,阿番正蹲著撿拾散落的告知書。
兩人錯身瞬間,阿番瞥見對方手機屏保是中介總部的數字化沙盤,而沙盤邊緣正是被抹去的義莊小鎮的坐標。
雨水過後第三個月,義莊鎮上的勞務中介公司又裝上了電子屏、閘機。
阿玄找來的調試設備的師傅叼著煙說:"這電子屏幕還能測微表情,先進吧。"
阿番站在腳手架下,看工人拆掉自己釘的木質信息欄。
一塊碎木片紮進掌心,血珠滲出來,和黑板上的粉筆灰一個顏色。
離職那天,哈哈女士往他後備箱塞了整箱礦泉水。
車子發動時,喬茜突然按住方向盤:"真舍得那些等你介紹工作的人?"
阿番望著後視鏡裡漸小的鎮子界碑,副駕座上躺著最後半截粉筆,在晨光中泛著貝殼般的光澤。
三個月後,勞務中介公司電子屏因識彆故障停擺。
阿玄讓阿瑤找到了師傅,去修理。
王大姐帶著二十個大姐大娘,坐在空蕩蕩的招聘大廳裡,用彩線繡了塊布質招工牌。
夕陽透過玻璃門照進來,那些金線繡的"急招"二字,在黑瓷磚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極了某個暴雨夜被打濕的粉筆灰。
城鄉夾縫之中,勞務中介本來就很難做,勞動群體有自發的生命力,而阿番之後,自有接班人。
阿番離開後的第一個星期,勞務中介公司店麵的電子屏又壞了。
紅姐踹開鐵皮櫃翻出備用黑板時,發現阿番用粉筆在櫃內壁寫著:"王大姐的勞動合同在第三格。"
陳老板的奔馳再次陷在村口,這次泥坑裡泡著中介總部的電子合同終端機。
紅姐帶著夜班的工人們把機器抬到曬穀場,拆下的零件掛在黑板四周當鎮紙。
穿西裝的項目專員捏著鼻子拍照時,老江囁嚅著:手寫合同在等簽字的人手裡才踏實。
寒潮來襲那周,中介公司義莊店麵的電子屏徹底藍屏,跳動的錯誤代碼像場無聲的嘲笑。
玄總已經讓阿瑤找師傅修了十來次。
義莊的項目專員有從中介總部愛瘋總捎來的加密u盤裡,有控製電子屏的軟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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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裝著要銷毀的"落後站點義莊分公司的數據",被紅姐插進小賣部便利店卡拉ok機。
傍晚時分,伴隨著《最炫的民族風》的旋律中,大媽們翩翩起舞。
愛瘋總助理阿光的無人機在義莊門店上空盤旋拍攝時,被大媽們的銅頂針彈弓擊落,墜進長滿野蘆葦的河溝。
最後一塊黑板被項目專員收走時,紅姐在便利店冰櫃後牆發現阿番用粉筆寫的通訊錄。
那些被擦過千百次的數字早已沁入磚縫,她用描眉筆拓在衛生紙上,霓虹燈透過冰櫃玻璃映上去,竟顯出三年前雨夜,阿番謄寫的大齡工人的電話號碼。
中介總部派人來拆門頭和招牌那天下著凍雨,電子屏上的集團ogo在寒風中漏電,滋啦滋啦響著阿番離職那天的錄音。
紅姐抄起鐵鍬要拚命,卻見二十三個大齡工人默默圍成人牆,褪色的粉筆字在雨中倔強地洇開。
當貨拉拉拉走最後一台電腦時,有個大叔突然衝進雨幕。
他懷裡抱著從垃圾堆撿回的碎黑板,粉筆字跡雖被雨水泡花,"包教手機操作"的承諾卻早已浸透。
紅姐蹲在地上時,便利店霓虹燈箱突然複明,照亮少年在黑板上畫的金線太陽——那是用喬茜遺落的婚慶金粉混著雞蛋清描的。
三個星期後,義莊鎮口廢棄的公交站牌貼滿手寫招工啟事。
泛黃的紙張邊緣都描著雲紋。穿西裝的勞務中介們乘興而來,總被大媽們用掃帚趕走:"我們隻相信番經理"。
深秋的某個清晨,紅姐發現冰櫃底層結霜的啤酒罐上浮現出粉筆字。
融化的冰水劃過"阿番堅持住,一定會成功"的字樣,在晨光中漫成一道小小的彩虹。
某天玄總突然想起阿番跟她說過,粉筆灰混著希望咽下去,最能解這世道的苦。
隻是當時,阿愁不懂,還嘲笑他路子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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