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瑤你龜兒子曉得啥子是"七分火候"不？"
茶水間飄著老蔭茶的苦香，哈哈女士蹺著二郎腿嗑瓜子，塑料凳在她屁股底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新來的實習生阿瑤捧著筆記本，筆尖在"阿丸哥工作法"五個字底下洇出個墨團團。
"就是……做事留三分餘地？"阿瑤偷瞄著玻璃牆外正在打電話的阿丸。那道瘦巴巴的背影正對著電腦比劃，四川方言混著塑料普通話在格子間亂竄："張總，勞務派遣這塊我們肯定給您整巴適，但社保基數調檔要趕在25號前頭……"
"餘地個鏟鏟！"哈哈女士往地上啐了顆瓜子殼，"你看他手機殼，曉得為啥子貼著"莫搞猛了"四個字不？"
阿瑤搖頭。上周暴雨天她見阿丸踩著拖鞋衝進辦公室，渾身濕透還攥著把折疊傘，轉頭就借給來應聘的孕婦了。
"去年子有個物流園要招兩百個分揀員，要求一周到位。"哈哈女士突然壓低聲音，"阿丸接手那天正逢雙十一備戰，所有中介都把報價抬到天上去了。你猜他咋個弄的？"
阿丸的聲音穿透玻璃牆："李姐，勞務合同第十七條第三款……對，違約金要提前書麵告知……"
"他先聯係了三個職校談實習，轉頭又去勞務市場蹲了三天。"哈哈女士掰著手指頭數，"第四天早上，物流園經理看到排隊體檢的隊伍，下巴都驚脫了。"
阿瑤的筆尖在"職校合作"下麵重重劃了道線。
"最絕的是結賬那天，他非要扣五千當質保金。"哈哈女士突然笑出聲，"財務部那婆娘臉都綠了，結果你猜咋子？雙十一當天有十個學生娃兒熬通宵暈倒了。"
茶水間突然安靜。阿丸推門進來，手裡捏著皺巴巴的停車票："李姐那個案子搞定了，違約金減了六成。"他灌下半杯涼茶，喉結在青茬胡須間滾動："學生娃兒是來實習的，不是來拚命的。"
阿瑤盯著他磨破的褲腳管，想起今早看見他蹲在倉庫門口給工人發早餐，油條用報紙包著，還冒著熱氣。
"七分火候不是算計，是曉得自己能吃幾碗飯。"哈哈女士突然正色，"去年子有個大單，阿丸直接推了。他說客戶要三個月內把流水線全換成應屆生，這他媽是造孽。"
阿丸把空茶杯往桌上一墩，塑料杯底發出清脆的"哢嗒"聲："走咯，去物流園盯崗。阿瑤把考勤表帶起，要帶防偽碼的那種。"
暮色漫進寫字樓時，阿瑤終於明白"七分火候"的真諦。阿丸正蹲在月台上給工人發手套，油漬浸透了西裝下擺："叔，夜班津貼單獨造表，記到找財務小王簽字。"他轉頭對阿瑤眨眼："看到沒？先把規矩立死，再給人留活路，比那些畫大餅的靠譜。"
霓虹燈亮起來時，阿丸的手機殼在暗處泛著微光。阿瑤湊近看，發現"莫搞猛了"底下還有行小字：飯要一口口吃。
"又卡在數據模型了。"阿瑤端著咖啡杯，望著角落裡那團皺巴巴的襯衫後背。
哈哈女士將保溫杯往大理石台麵上一磕，枸杞在沸水裡浮沉："讓他折騰，這已經是第三版篩選邏輯了。"
"可他連vookup函數都要現查語法。"阿瑤抿了口美式，冰塊撞出清脆聲響，"上周讓做個崗位匹配度熱力圖，硬是把程序員和保潔阿姨的績效點連成了等高線。"
哈哈女士望著阿丸頭頂那撮倔強支棱的頭發，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把薪酬報表做成星座運勢的實習生。當時自己也是這般倚在茶水間門框，看著那個新人把exce玩成占卜板。
"阿瑤，記得你非要做獵頭顧問那會兒嗎？"
阿瑤的耳尖突然染上淡粉："彆提了！要不是您把我安在核算部，現在指不定在哪個甲方公司丟人呢。"
笑聲驚動了角落裡的年輕人。阿丸猛地站起，椅子腿在地麵劃出刺耳的尖叫，他揮舞著打印紙衝過來，紙頁背麵還粘著半塊橡皮泥——顯然是從實習生工位順來的解壓玩具。
"哈哈姐！阿瑤姐！你們看這個！"他鼻尖沁著汗珠，眼睛卻亮得驚人，"我把人才流失率拆解成二十七個維度，發現通勤超過45分鐘的員工……"
"停。"哈哈女士豎起食指抵住他滔滔不絕的嘴，"上周說要建動態薪酬體係，上上周是員工幸福指數，現在又是二十七維分析？"
阿丸像被按了暫停鍵的播放器，肩膀耷拉下來："可是李總說這些都沒抓住核心……"
"李總的核心是留人。"阿瑤抽走他手裡的a4紙，在"通勤時間"下麵畫了道紅線，"但你的核心是發現規律。就像有人用漁網捕魚，有人用魚竿釣魚，你非要學人家織網，卻忘了自己最擅長的是調配獨家魚餌。"
哈哈女士突然笑出聲："就像某人當年非要用獵頭話術挖人，結果用薪酬方案反殺全場？"
阿丸盯著那張畫滿紅線的紙，突然抓起馬克筆在背麵畫起來。兩個女人看著他勾勒出地鐵線路圖，用不同顏色標注站點周邊企業，在換乘站畫上星星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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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他指著某個五線交彙的樞紐，"如果和共享單車公司合作，給通勤超過45分鐘的員工發騎行補貼……"
茶水間的日光燈在阿丸臉上投下跳動的光斑，他盯著那張塗鴉般的地圖，突然抓起便利貼寫寫畫畫。阿瑤看著他貼了滿牆的色塊，那些潦草的線條正在暮色中漸次亮起。
"他找到了。"阿瑤輕聲說。
哈哈女士望著白板上的星座圖，那些歪扭的線條正在晚霞裡閃爍。原來職場通關的密碼，從來不是逼自己成為六邊形戰士，而是學會在能力邊界裡種出玫瑰。就像阿丸永遠學不會複雜的統計模型，卻能用最樸素的邏輯，在數據荒原裡找到屬於自己的綠洲。
"他又在改那個古董表格了。"阿瑤將美式咖啡杯往大理石台麵上一頓，冰塊撞出清脆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