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間的咖啡機發出規律的嗡鳴，阿瑤第三次伸手接咖啡時，終於忍不住轉頭看向正在整理報表的哈哈女士。行政部的哈哈姐總能把a4紙拍出紅毯走秀的氣勢，今天她穿了件熒光綠的雪紡襯衫，活像根會走路的芹菜。
"姐，阿忌哥到底怎麼做到的？"阿瑤盯著杯口旋轉的旋渦，"上周那個跨國並購案，他三天就湊齊了八個語種的儘調團隊，財務部到現在還在找外包公司呢。"
哈哈女士把報表卷成圓筒敲了敲飲水機，不鏽鋼外殼發出清脆的"咚咚"聲："小丫頭，你知道天豈的茶水間為什麼叫暗湧嗎？"她突然壓低聲音，睫毛膏在眼尾掃出狡黠的弧度，"因為所有秘密都會順著咖啡渣沉下去。"
阿忌的工位在走廊儘頭，三麵磨砂玻璃圍出逼仄的六邊形。此刻他正盯著屏幕上的代碼走神，鼠標墊邊緣被磨出毛邊，像他總愛卷起的襯衫袖口。三天前那個暴雨夜，他蹲在出租屋改代碼到淩晨三點，同學群裡跳出的消息讓他猛地灌下半罐冰可樂——"老班，數據庫接口我搞定了，但前端得找美院的小雨優化ui。"
"阿忌，張主管讓你去趟會議室。"實習生探頭探腦地往裡看，撞見滿屏花花綠綠的代碼界麵，嚇得後撤半步。
推開門時，張主管正在轉打火機，黃銅zippo在指間翻出殘影。"坐。"他下巴點了點對麵椅子，火機"哢嗒"合上，"聽說你最近在搞程序開發？"
阿忌後頸的汗毛瞬間炸開。那個藏在公司內網深處的招聘小程序，用爬蟲抓取候選人社交媒體動態，再通過同學關係網匹配最合適的中介顧問。他特意選了淩晨上傳測試包，沒想到主管連這個都知道。
"彆緊張。"張主管突然笑起來，眼角堆起細紋，"上周你讓小陳對接的ai翻譯團隊，他們ceo是我高爾夫球友。"他屈指敲了敲桌麵，"知道我為什麼沒戳穿你私接外包嗎？"
阿忌喉嚨發乾，聽見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震耳欲聾，他想起三年前剛入職時，在人才市場舉著公司牌子站了七個小時，西裝後襟被汗浸出鹽漬的下午。
"因為你能找到人。"張主管把打火機推過來，金屬表麵還帶著體溫，"中介這行當，說穿了就是人脈編程。有人會寫代碼，有人會畫藍圖，而你……"他故意拖長音調，"你會給每個人找到最合適的借口。"
茶水間的對話還在繼續。哈哈女士突然伸手關掉咖啡機，世界瞬間安靜得能聽見空調出風口的嗡鳴。"看見阿忌工位了嗎？那麵玻璃牆後麵有三百六十度攝像頭，但他永遠能把筆記本側十五度，剛好擋住屏幕反光。"她抽出吸管戳破杯頂的奶蓋，"上周財務部查內網流量異常，it部查了他三天ip，結果發現他連的是自己手機熱點。"
阿瑤的勺子當啷掉進杯裡，焦糖奶蓋泛起漣漪。她突然想起今早經過阿忌工位時，看見他正對著空氣比劃，像在指揮看不見的交響樂團。
"主管說過，中介的終極形態是成為人脈路由器。"哈哈女士掏出粉餅補妝，鏡麵折射出天花板的監控攝像頭，"阿忌厲害就厲害在，他讓每個節點都以為自己是中心。"她啪地合上粉餅盒，"就像現在，你以為我們在聊他，其實……"
走廊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阿忌抱著筆記本電腦衝進來，襯衫下擺從褲腰裡抽出來半截，露出後腰處暗紅色的胎記。"哈哈姐！幫我泡杯美式，雙份濃縮！"他邊說邊把數據線插進投影儀，"剛約到清大ai實驗室的王教授，二十分鐘後視頻會議！"
哈哈女士翻了個優雅的白眼，手指卻已經按向咖啡機按鈕。阿瑤看著阿忌在白板前勾畫的關係網，那些交錯的人名和箭頭突然活過來，變成閃爍的星圖。她突然明白主管那句未說完的話——阿忌不是在找幫手，他是在編織新的銀河。
當最後一顆星星歸位時，阿忌的襯衫已經濕透。他抹了把額角的汗，突然對著監控攝像頭的方向眨眨眼。張主管在監控室看著這個畫麵，端起早已涼透的茶杯。茶梗在杯底舒展成上弦月，像極了阿忌工位上那道永遠側十五度的屏幕反光。
傍晚七點的茶水間泛著冷光，阿瑤盯著微波爐裡轉動的便當盒，塑料盒身被加熱燈染成琥珀色。"叮"的一聲，她剛伸手就被燙得縮回指尖，正巧撞見哈哈女士踩著細高跟旋風般卷進來。
"又吃減脂餐？"哈哈女士瞥了眼便當盒裡孤零零的雞胸肉，從限量款手袋裡掏出個保鮮盒，"嘗嘗這個，我姑媽自製的梅子醋昆布。"
阿瑤道謝時瞥見她手機屏保——張主管和阿忌在射箭館的合影。照片裡阿忌的箭矢正中十環，張主管的箭卻歪歪斜斜插在靶子邊緣，兩人卻笑得見牙不見眼。
"主管上周把阿忌哥罵得狗血淋頭，轉眼就約人家射箭？"阿瑤撕開昆布包裝，海苔的鹹鮮混著梅子酸在舌尖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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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女士對著小鏡子補口紅，唇釉刷頭劃出精準的弧線："知道為什麼阿忌能接手跨國醫療集團的單子嗎？那個案子之前砸了三個顧問，客戶方代表是個出了名的刺兒頭。"
微波爐的嗡鳴成了最好的背景音。阿瑤想起上周例會，阿忌在白板前畫的關係網突然多出個鮮紅標記——某三甲醫院退休院長的名字，旁邊標注著"廣場舞十級學者"。
"他帶著客戶代表連跳三天廣場舞。"哈哈女士突然笑出聲，口紅畫出唇線外也顧不上，"從《酒醉的蝴蝶》跳到《最炫民族風》，硬是把個冷麵閻王跳成了姐妹。"
阿瑤的叉子懸在半空，昆布絲垂落如黑色瀑布。她想起今早看見阿忌在安全通道打電話，聲音溫柔得能擰出水："王教授，您孫女芭蕾舞比賽的視頻我存了十幾個版本……"
"主管說阿忌像棵榕樹。"哈哈女士突然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指尖在手機屏保上劃過阿忌的側臉，"看著是枝乾在長，其實底下根係早紮進八丈深的地底。"
茶水間的門突然被推開，阿忌抱著筆記本電腦衝進來，領帶歪在一邊，襯衫扣子還係錯了位。"哈哈姐！你上次推薦的針灸師傅在哪條巷子？客戶部陳姐急性腰扭傷……"話音戛然而止，他看見阿瑤手裡的便當盒，突然從公文包夾層摸出個保溫杯，"對了，這個黃芪枸杞茶給你，彆總喝冰美式。"
門重新關上的瞬間，哈哈女士的笑聲在瓷磚牆麵撞出回響："看見沒？他連實習生生理期都記得。"她突然收斂笑意，正色道："上周主管當著全公司麵摔了阿忌的方案，知道他怎麼做的？"
阿瑤搖頭。那天她躲在茶水間，聽見物品碎裂聲和主管的咆哮："我要的是解決方案，不是人情賬本！"
"他連夜飛了趟哈爾濱。"哈哈女士轉動著手機，屏幕上是阿忌在中央大街的合影，身後"馬迭爾冰棍"的招牌亮得晃眼，"客戶代表的閨女在冰城讀大學，他扛著二十斤紅腸去學校搞聯誼會。"
阿瑤的叉子掉進便當盒，濺起幾滴油花。她突然明白那天阿忌工位上為什麼堆著俄羅斯套娃，還有他總在念叨的"跨代際情感賬戶"。
"主管罵他的時候，他在白板背麵寫了句話。"哈哈女士抽出濕巾慢慢擦手，"人這輩子，最重要的不是想要怎樣的工作，而是想要怎樣的人生。"
阿瑤感覺胸腔裡有什麼東西在膨脹，像是發酵過度的麵團。她想起阿忌總在淩晨回複郵件，卻永遠在早晨七點半準時出現在公司，西裝口袋裡揣著給保潔阿姨的暖寶寶。
"知道為什麼他程序裡藏著手寫筆記功能嗎？"哈哈女士突然問了個不相乾的問題，"上次幫環衛工群體維權，他讓每個顧問把接觸對象的口頭禪、小習慣都記下來。有個大姐提到愛吃城隍廟的杏仁茶，他真跑去買了二十杯挨家送。"
茶水間的排風扇突然發出異響，像老式唱片卡帶的雜音。阿瑤看著哈哈女士用口紅在餐巾紙上寫字，筆跡龍飛鳳舞："人格健全的人，就算回到原始社會，也能當上部落首領。"
"主管原話。"她把餐巾紙推過來，口紅印像枚朱砂章，"阿忌剛入職時，主管讓他在人才市場站崗七天。第七天暴雨，他把自己的傘給了個找保潔工作的阿姨，自己淋成落湯雞。"
阿瑤的指甲摳進掌心。她突然想起今早瞥見阿忌的備忘錄，某頁角落寫著："張姨兒子參軍體檢通過，準備護膝；李叔女兒考研複試，收集導師論文。"
"中介這行當，表麵是資源整合，其實是人心經營。"哈哈女士把空咖啡杯捏得哢哢作響，"阿忌總說，健全的人格是底層操作係統，專業技能不過是app。操作係統崩了，再好的應用也是擺設。"
夜幕降臨時，阿忌工位的磨砂玻璃透出暖黃的光。阿瑤經過時看見他在教實習生用思維導圖，白板上畫著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每片葉子都標注著人名和關係箭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