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間的咖啡機發出咕嘟咕嘟的喘息,行政部的哈哈女士端著馬克杯倚在操作台邊,杯身印著的"今天也要加油鴨"被她擠得皺巴巴。新來的實習生阿瑤正往速溶咖啡包裡倒熱水,塑料勺攪動的聲音像生鏽的鐘擺。
"看見角落工位那個穿灰衛衣的男生沒?"哈哈女士突然壓低聲音,燙成大波浪的頭發隨著動作顫動,"項目三部新調來的阿友,彆被那張臉騙了,整個公司現在沒人敢坐他方圓三米。"
阿瑤手一抖,熱水濺在虎口:"他……他身上有輻射?"
"比輻射可怕多了。"哈哈女士啜了口咖啡,嘴角向下撇出精準的弧度,"上周三組開項目會,他當著客戶麵說"這方案連我家樓下煎餅攤老板都看不上",客戶當場摔了合同。"
玻璃幕牆外,阿友正趴在隔板上聽隔壁組討論,後頸露出半截發黃的衣領。他睫毛很長,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像停棲的蝴蝶隨時要振翅飛走。
阿瑤順著目光望過去:"可他長得像漫畫裡走出來的……"
"所以才是毒蘑菇啊!"哈哈女士的尖嗓門突然拔高,又迅速壓回氣聲,"知道情緒黑洞嗎?就是那種自己不發光,還專吸彆人能量的存在。上周五我親眼見著,前台小妹被他誇了句新耳環漂亮,轉頭就躲在廁所哭半小時——說是想起去世的奶奶也戴過同款。"
咖啡機發出空轉的嗡鳴,阿瑤盯著杯底漸漸沉澱的咖啡渣。她想起入職培訓時hr說的"職場能量守恒定律",此刻那些被具象化的負麵磁場仿佛正順著空調出風口爬過來。
"更可怕的是他們自己不知道。"哈哈女士掏出氣墊補妝,粉撲拍在鼻翼的力道像在毆打仇人,"阿友上個月連著搞黃三個項目,現在全公司流傳著"遇到阿友要倒立摸魚三分鐘避災"的玄學。"
隔間突然傳來椅子拖拽的刺響。阿友抱著文件站起來,衛衣帽子滑落肩頭,露出後頸處暗紅的壓痕。他經過茶水間時帶起一陣風,阿瑤聞到淡淡的檀香味——和公司樓下寺廟裡供奉的香燭一模一樣。
"他點香薰了?"阿瑤脫口而出。
"那是安神香。"哈哈女士冷笑,"上周他當眾罵哭實習生,被總監罰在休息室麵壁思過,結果把香爐打翻燒著了地毯。現在全公司都知道,他負麵情緒濃到需要靠焚香壓製。"
阿瑤突然想起培訓時沒講完的後續:當情緒黑洞開始自我毀滅,最先吞噬的往往是靠近的人。她看著阿友走向安全通道的背影,灰衛衣下擺隨步伐擺動,像麵即將投降的白旗。
"其實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哈哈女士突然說,粉底刷在臉上畫出猶豫的弧線,"聽說在分公司時帶過他的老人說,這孩子剛入職特積極,見人就笑,連保潔阿姨塞給他的過期月餅都當寶貝收著。"
安全通道的木門發出吱呀聲。阿瑤數著阿友下樓的腳步,皮鞋跟敲擊大理石的節奏逐漸混亂,在第十七階時突然停頓。
"後來呢?"
"後來啊……"哈哈女士對著鏡子描眼線,筆尖在眼尾拖出鋒利的刃,"他帶的實習生跳槽前把客戶資料賣給對手公司,他背鍋被扣全年績效。再後來他母親查出癌症,女朋友卷走他的積蓄跑了。"
粉底刷"哢"地折斷在顴骨上方。哈哈女士盯著鏡中裂開的刷毛,突然笑出聲:"你說好笑不?現在全公司都防他像防新冠,可當初他熬夜改方案時,我們還在群裡發"阿友男神加油"的表情包呢。"
安全通道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阿瑤衝到門口時,正看見阿友蹲在十三階半層,手邊散落著翻開的筆記本。風從高窗灌進來,紙頁嘩啦啦翻動,露出某頁潦草的字跡:"今天又搞砸了,或許該去廟裡求個平安符?"
"需要幫忙嗎?"阿瑤輕聲問。
阿友猛地抬頭,眼底血絲像乾涸的河床:"你也覺得我是災星?"他聲音沙啞,每個字都帶著鏽跡,"他們現在連打印機卡紙都算在我頭上,說我"散發著失敗者的磁場"。"
阿瑤蹲下來與他平視,看見他衛衣袖口磨出的毛球:"可你剛才經過時,我聞到檀香味了。"
阿友渾身僵住,像被拆穿偽裝的怪物。他袖口下的手指蜷縮成拳,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那是廟裡師父給的,說能淨化……"
"淨化不了人心。"哈哈女士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她不知何時也跟了過來,高跟鞋敲在台階上像倒數的鐘聲,"阿友,總監讓我轉告你,要麼這周內簽下城西那個難纏的客戶,要麼……"
阿友突然笑起來,笑聲在樓梯間撞出回音:"要麼卷鋪蓋走人?我知道,現在全公司都等著看笑話。"他彎腰撿筆記本時,後頸露出半截褪色的紅色繩結——是廟裡求來的平安繩。
阿瑤突然抓住他手腕:"帶我去見那個客戶。"
阿友愣住,腕間的溫度讓他想起母親化療時冰涼的輸液管。哈哈女士的口紅印在杯沿暈開,像朵即將凋零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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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瘋了嗎?"哈哈女士尖叫,"那個客戶罵走過七個項目經理!"
"所以需要真正的災星去克他啊。"阿瑤晃了晃阿友的手腕,紅色繩結在風中輕顫,"情緒黑洞對情緒黑洞,說不定負負得正呢?"
阿友盯著她眼睛,突然想起三個月前自己也是這樣抓著前女友的手腕,在暴雨中求她彆走。那時雨水混著淚水流進嘴裡,比現在苦澀百倍。
"成交。"他聽見自己說,聲帶像生鏽的琴弦,"但要是搞砸了……"
"就一起滾蛋唄。"阿瑤笑得露出虎牙,馬尾辮掃過阿友手背,癢癢的像春日的柳絮,"反正公司傳說,被情緒黑洞纏上的人,最後都會變成同類。"
哈哈女士的口紅"啪"地掉在地上。她看著兩個年輕人走下樓梯的背影,突然發現阿友的衛衣帽子不知何時翻了起來,露出後頸處暗紅的壓痕——像枚新鮮的吻痕。《黑洞專員的煙火修行》
公司樓下的煎餅攤前騰起白霧,哈哈女士捏著美式咖啡皺眉:"看見沒?阿友現在天天來這報到。"阿瑤踮腳望向人群,灰衛衣混在藍白工裝間格外顯眼,他正跟攤主比劃著什麼,袖口沾了麵糊還渾然不覺。
"他在研究脆餅火候。"阿瑤咬開吸管包裝,"上周他連吃七天,就為測出上午十點和下午三點的油溫差異。"
"這小子瘋了?"哈哈女士的珍珠項鏈隨著轉頭嘩啦作響,"以前他可是非米其林不吃的主,有次客戶請吃沙縣,他直接拿消毒濕巾把塑料凳擦脫皮。"
煎餅攤突然爆發大笑,阿友舉著加雙倍薄脆的成品跑回來,塑料袋上印著"豪華套餐送豆漿"。他頭發上沾著蔥花,眼睛卻亮得嚇人:"姐你們快嘗!我發現老板娘擀麵杖轉速和脆餅起泡率成黃金比例!"
哈哈女士用兩根手指捏住煎餅,活像在拎生化武器:"你該不會把項目預算都花在這了吧?"
"恰恰相反。"阿友掏出皺巴巴的筆記本,邊角畫滿函數圖,"我算過,公司附近十二家早餐店,這家成本利潤率最高。要是把早餐會挪到這……"
阿瑤突然笑出聲。她想起三個月前,阿友還在會議室摔過咖啡杯,就因為五星級酒店送的餐包不夠鬆軟。
"知道他現在外號叫什麼嗎?"哈哈女士啜了口冷掉的咖啡,"人間溫度計——再喪的人看他吃煎餅都能笑出來。"
話音未落,阿友已經蹲在花壇邊,用樹枝給螞蟻分食脆餅渣。幾個外賣小哥圍著他聽講,說這是"街頭生態學"。哈哈女士的珍珠項鏈抖得更厲害了:"這畫麵要被總監看見,明天升職名單準有他。"
阿瑤跟著笑,目光卻落在阿友手腕。褪色的平安繩下,新添了道結痂的傷口——上周客戶發難時,他徒手接住了掉落的玻璃擺件。
"但他還是改不了吸人能量的毛病。"哈哈女士突然壓低聲音,"昨天前台小妹收到追求者的玫瑰,他湊過去說"這花頭蔫得像我奶奶的裹腳布",當場把人家姑娘氣哭。"
阿瑤的笑僵在臉上。她望著阿友蹲著的背影,灰衛衣下擺掃過地磚縫隙,像團蜷縮的霧。
"更可怕的是他自己不知道。"哈哈女士的指甲敲著杯壁,"上周他幫行政部盤點物資,對著過期的創可貼感歎"這日期比我上段戀情還新鮮",結果整個倉庫沉默了十分鐘。"
煎餅攤傳來起鍋的滋啦聲,新顧客排成了長龍。阿友終於起身,褲腳沾著草屑往公司走,經過時帶起陣蔥花混著檀香的味道。
"你說他這樣,適合結婚嗎?"哈哈女士突然問。
阿瑤被豆漿嗆得直咳嗽。這個轉彎太陡,像坐過山車時突然發現安全帶沒扣。
"上周他去相親了。"哈哈女士從鱷魚皮包裡掏出手機,屏幕上是張模糊的照片。西餐廳角落裡,阿友正把牛排切成等邊三角形,對麵女孩的表情像生吞了檸檬。
"女方是財務部小陳表妹,海歸精英。"哈哈女士放大照片,阿友的餐巾折成完美天鵝狀,"結果他全程分析餐具擺放角度對食欲的影響,最後說"你這盤沙拉擺盤像畢加索抽象派"。"
阿瑤想起阿友工位上那盆快死的多肉。他每天用遊標卡尺量葉片厚度,說這是"植物情緒可視化實驗"。
"知道他上段戀情怎麼黃的嗎?"哈哈女士收起手機,珍珠耳環晃出冷光,"前女友考編失敗,他送了本《公務員考試真題詳解》,扉頁寫"失敗是成功他媽,但你連兒子都沒有"。"
安全通道的聲控燈突然亮起,阿友抱著文件走下來,灰衛衣裡露出半截藍領帶——顯然是相親裝備。他經過時,阿瑤聞到淡淡的檀香味,混著煎餅的油香。
"你們在說我?"阿友突然停住,發梢還沾著蔥花,"哈哈姐,能幫我分析下員工食堂的客流量模型嗎?我發現打飯阿姨抖勺幅度和就餐人數呈負相關……"
"滾!"哈哈女士的咖啡杯差點砸到他腳邊,"再不滾我把你跟煎餅攤撮合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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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友笑著跑遠,袖口帶起的風掀開筆記本新頁,上麵畫著食堂窗口的排隊動線圖。阿瑤盯著那個逐漸遠去的背影,突然明白他不是在研究煎餅,是在用顯微鏡看人間煙火。
"其實他挺可憐的。"阿瑤輕聲說。
"可憐?"哈哈女士冷笑,"知道他現在外號為什麼變了嗎?以前叫情緒黑洞,現在叫人間顯微鏡——專把日子拆開了揉碎了看,再小的快樂都能放大成銀河係。"
阿瑤想起阿友教她用exce分析奶茶含糖量時的眼神,像發現新大陸的哥倫布。那時的他,確實在發光。
"但結婚是放大鏡。"哈哈女士突然說,指甲掐進阿瑤手腕,"他連自己情緒黑洞的體質都治不好,非要找個倒黴蛋共沉淪。就像讓糖尿病患者當試吃員,最後兩個人都得住院。"
樓梯間傳來阿友哼歌的聲音,是首老掉牙的《甜蜜蜜》。他五音不全,但每個音都落在節拍上,像台走調的八音盒。
"他上周把相親對象帶來的貓罵哭了。"哈哈女士突然說,珍珠項鏈隨著笑聲顫動,"說人家掉毛影響空氣動力學,還建議給貓裝個集毛器。"
阿瑤終於笑出聲。她望著阿友消失在拐角的背影,突然覺得他像株向日葵,永遠朝著奇怪的方向生長,卻意外地,長出了自己的光。
"但也許……"阿瑤突然說,"也許他需要的不是改變,是找到個願意陪他拆解日子的人。"
哈哈女士的口紅印在杯沿,像朵枯萎的玫瑰。她盯著阿瑤的眼睛,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新婚時,丈夫也是這樣蹲在路邊研究螞蟻搬家。後來呢?後來他在股市裡研究k線圖,把他們的婚戒都賠了進去。
"天真。"她最終說,珍珠耳環在暮色裡泛著冷光,"但願那個倒黴蛋出現時,你還能笑得出來。"
阿瑤沒說話。她望著窗外,阿友正在教保安大叔用概率論買彩票,灰衛衣被風吹得鼓起來,像麵即將遠航的帆。遠處煎餅攤的白霧又升起來了,混著暮色,把整個城市染成暖黃色。
便利店自動門叮咚作響時,阿友正趴在冷藏櫃前研究酸奶成分表。他灰衛衣袖口沾著可疑的黃色汙漬,鼻尖幾乎貼上玻璃,活像隻嗅到鬆露的獵犬。
"看見沒?又研究上新項目了。"哈哈女士捏著關東煮杯子,蟹肉棒在她塗著車厘子紅的指甲間顫抖,"上周他非說煎餅攤能年入百萬,差點把網貸平台門檻踏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