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瑤的筆尖在紙麵洇出墨點，突然明白他西裝口袋裡總裝著喉糖的原因——上周在會議室連說六小時方案，出來時聲音啞得像生鏽的鋸子。
回到公司時已過午夜，保安老李正給盆栽澆水："阿格主任又加班啊？你辦公室那盆綠蘿，再不澆水要成乾菜了。"
阿格摸著後頸笑，鏡片起霧看不清表情："所以得趕在物業鎖門前，把綠蘿搬到茶水間哈哈姐這兒寄養。"他忽然轉頭對阿瑤說："知道我為什麼總讓實習生做會議記錄嗎？"
阿瑤搖頭，看見他眼底的紅血絲像撒落的朱砂。
"因為記錄本身不重要。"阿格推開辦公室門，月光順著玻璃窗傾瀉在十二盆綠蘿上，"重要的是寫記錄時，你會被迫記住每個細節。"他打開電腦，屏幕藍光映得下頜線鋒利如刀，"就像現在，我要把今天所有數據重新過一遍——"
鍵盤聲在寂靜中響起，阿瑤抱著筆記本退到門口，聽見他模糊的聲音："...你大哥還說過，運氣是強者的謙詞..."
晨光刺破雲層時，阿格辦公室的門縫漏出金線。阿瑤端著咖啡經過，看見他正用蒸汽眼罩熱敷眼睛，桌上擺著吃剩的關東煮杯子，蘿卜塊上插著麵簽，像麵慘白的小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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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格主管！"行政部實習生小周舉著快遞衝進來，"您訂的《公務員考試真題集》到了！"
阿格扯下眼罩的動作像撕開戰場繃帶，眼底血絲更重了："給技術部小張送去，附張手寫卡："通往理想的路上，我們願做您歇腳的驛站"。"他忽然轉頭對阿瑤笑，眼角細紋裡嵌著疲憊，"你大哥有沒有教過你，怎麼在二十四小時裡活出四十八小時？"
阿瑤還沒回答，哈哈女士的香雲紗旗袍已經出現在門口，翡翠耳墜隨著搖頭晃出青光："他教你的都是些旁門左道！真正該教的是——"她突然把保溫杯往桌上一墩，杯底磕出悶響，"教你怎麼在淩晨三點回家時，記得給綠蘿澆水！"
阿格摸著鼻尖笑，襯衫第二顆紐扣在晨光裡泛著珍珠白。阿瑤突然注意到他西裝內袋露出的半截書脊——《精力管理：突破極限的專注法則》，書頁折角處密密麻麻的熒光標記，像群倔強的螢火蟲。
"知道為什麼中年人總說精力不夠嗎？"哈哈女士突然放柔聲音，翡翠耳墜貼著脖頸輕顫，"因為年輕時把精力當柴火燒，燒得太儘，忘了給餘燼留口氣。"
阿格正在給綠蘿澆水的手頓了頓，水珠順著龜背竹紋路滾進土壤："所以大哥後來又補了句——"他忽然轉頭，眼底血絲在晨光中竟顯出幾分溫柔，"在柴火裡埋幾顆核桃，等火滅了，還能砸出仁來。"
茶水間的打印機突然啟動，吐出帶著餘溫的紙張。阿瑤接過時，看見末尾有行手寫小字："另，技術部小張妻子麵試通過，請協助辦理入職手續。——阿格"
她抱著文件經過項目部，晨光正爬上阿格的辦公桌，照見那盆重獲新生的綠蘿。葉片上的水珠將散未散，像無數個即將墜落又懸而未決的黎明。
"阿格主管是不是有強迫症？"阿瑤盯著項目部新貼的"二次確認流程圖"，彩色便簽紙在玻璃牆上拚出蜂巢圖案，"連訂會議室都要兩個人核對？"
哈哈女士的翡翠耳墜隨著泡茶動作輕晃，普洱茶湯在玻璃壺裡旋出琥珀色旋渦："上周護士站送錯標本的事還記得吧？就是沒執行雙人核對那回。"她忽然用茶匙敲敲杯沿，"叮"的一聲脆響，"他連夜做了這個流程圖，還自費買了三十個姓名印章。"
阿瑤的圓珠筆在報告冊邊緣畫出鋸齒線："可護士長說增加工作量會引發抱怨..."
"所以阿格連夜調出過去三年差錯記錄。"哈哈女士往茶寵小象上淋熱水，金豬茶寵在蒸汽裡泛著油光，"98的差錯都能通過二次確認避免，剩下2是係統故障——他連夜找信息部優化了標本條形碼。"
項目部的門忽然開了，阿格抱著文件箱走出來，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小臂上貼著創可貼的位置隱約可見燙傷疤痕："正好聽見關鍵部分。"他把文件箱放在茶水間角落，"這是過去半年所有客戶投訴的原始錄音，阿瑤，你隨機抽十段。"
阿瑤手抖著點開播放鍵，客戶憤怒的質問聲在寂靜中炸開："你們獵頭推薦的財務總監連合並報表都看不懂！"阿格卻突然按下暫停，屏幕定格在客戶攥緊的拳頭特寫："注意他敲桌子的節奏，每分鐘92下，和焦慮症患者手環監測數據吻合。"
"所以呢？"阿瑤莫名緊張。
"所以下次麵談時，我會在會議桌上放減壓球。"阿格從文件箱底層抽出本《醫療差錯防範手冊》，扉頁密密麻麻貼著熒光便簽，"就像醫院用顏色區分不同風險等級的操作，我們也可以用紅黃藍標簽給客戶分類。"
哈哈女士突然輕笑，震得茶寵小象濺出水珠："上周他連夜給客戶家寄了智能藥盒，就因為聽說對方父親漏服降壓藥導致談判中途暈厥。"她忽然轉頭看向窗外，"現在該說重點了——這世上根本沒有正確的選擇，阿瑤。"
阿格正用美工刀裁剪便利貼，刀刃在指尖轉出銀色光弧："就像你當初選人力資源專業，是因為覺得不用學高數。"他忽然抬頭，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手術燈，"可現在天天對著exce函數，後悔嗎？"
茶水間陷入詭異的寂靜，中央空調的嗡鳴突然清晰。阿瑤的筆尖在紙上洇出墨點，她想起大三那年為了逃概率論，故意選滿通識課的日子。
"我大哥常說..."阿格突然開口，刀尖在便利貼上刻出精巧的弧度，"世界上99.99的事都符合大數定律，包括後悔。"他撕下一張粉色便利貼貼在玻璃窗上，"但剩下0.01的奇跡，需要先把那99.99做到極致。"
阿瑤的視線跟著便利貼移動，突然發現每張貼紙背麵都有手寫編號，正是客戶投訴的案例編號。她正要發問，阿格已經抱起文件箱："該去客戶部"銷號"了——今天要解決第17號投訴，關於候選人隱瞞婚育情況。"
"等等！"阿瑤抓起筆記本追出去，"您說"努力讓選擇正確"，可如果最初就選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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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格在走廊儘頭轉身，晨光給他鍍了層金邊："知道我為什麼總穿磨邊的西裝嗎？"他忽然扯開第二顆紐扣，露出鎖骨處淡粉色的疤痕，"三年前我差點接了獵頭的橄欖枝，臨簽約前發現對方hr在洗手間吐槽自家性騷擾投訴。"
阿瑤的圓珠筆啪嗒掉在地上，滾到哈哈女士腳邊。行政主管彎腰撿筆時，翡翠耳墜掃過地板："所以他連夜做了競品公司的離職麵談分析，發現對方三年內12起高管投訴，8成涉及職場歧視。"
"就像護士站的二次確認製度。"阿格的聲音從走廊傳來，帶著隱約的回聲，"當98的錯誤可以預防時，剩下的2就是你的價值所在。"他忽然舉起手中文件箱，陽光穿透塑料外殼，在牆上投出蜂巢狀的陰影，"看，每個案例都是六邊形缺口，填滿它們就能拚出完整的認知地圖。"
阿瑤愣在原地，看著牆上晃動的光斑。哈哈女士把普洱茶倒進青瓷杯，茶湯表麵浮著個完美的圓："知道我為什麼總說阿格像苦行僧嗎？因為他把每個選擇都當成修行課題。"她忽然用茶匙敲敲杯沿，"叮"的一聲，"就像這茶，第一泡苦澀，第二泡回甘，第三泡才見真味。"
項目部的打印機突然啟動，吐出帶著餘溫的紙張。阿瑤撿起時，發現背麵有行手寫體："今日待辦：1.優化二次確認流程圖2.給客戶父親調試智能藥盒3.幫阿瑤補概率論課重點：貝葉斯定理）"
她突然笑出聲，驚飛窗外麻雀。哈哈女士的翡翠耳墜在晨光裡泛著水光："現在懂了吧？真正的高手從不說"我命由我不由天"，他們隻會把每個npc變成任務線索。"
阿格的聲音混著腳步聲由遠及近："特彆是當那個npc是你討厭的客戶時。"他晃了晃手中的禮品袋，某老字號糕點的ogo若隱若現，"剛從城西排隊買的，對方老父親就好這口。"
阿瑤看著他西裝下擺沾著的晨露，突然明白那些所謂的"運氣"不過是精密計算的概率遊戲。就像此刻，當阿格推開會議室門的瞬間，朝陽正巧躍過樓宇，在他身後鋪就一條金色大道——而這條路，是他用三年時間，在無數個淩晨三點的茶水間裡，一毫米一毫米丈量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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