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沐的目光落在白瓷碟裡的赤糖上。
那糖塊泛著紅褐色光澤,晶體雖算透亮,卻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雜質。
她在現代見慣了雪白的精白砂糖以及各種沒有雜質的紅糖,下意識便蹙了蹙眉,脫口而出:
“這糖……看著倒是也就一般般吧。”
話音剛落,場院裡的空氣瞬間凝固。
孫大匠臉上的自豪笑容僵住,眼睛瞪得溜圓,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這赤糖用的是嶺南最好的新蔗,熬煮時火候掐得絲毫不差。
為了讓糖吃起來更加清甜可口,他特地用家中的秘法進行了好幾次的過濾。
連宮裡的貴人都讚過香甜,怎麼到了這位夏大人嘴裡,就成了“一般般”?
他急得臉都紅了,連忙開口爭辯:
“夏大人這話可不能亂說!”
這赤糖可是咱們用嶺南新蔗,熬了一整天才成的!
京城裡除了內庫的貢糖,再沒比這更好的糖了!”
如果是其他時候,有人懷疑他的技術,他最多也就是一笑而過。
然而,眼下可是在掌醢署裡,旁邊還有兩位掌醢署的官員。
若是被上麵的大人覺得,他們下麵這些工匠做事不用心用次品糊弄。
被辭退是小,說不準就丟掉小命了。
這可是涉及身家性命的事情,由不得他不解釋。
周茂才心裡咯噔一下,暗自叫苦。孫大匠這腦子,是被熬糖的熱氣熏糊塗了?
眼前這位可是六品女官,還是皇後娘娘親點的人,哪輪得到他一個匠人爭辯?
“孫滿倉!”周茂才低喝一聲,語氣裡滿是警告,“不得對夏大人無禮!”
聽到這聲怒斥,孫大匠這才回過神來,想起對方的身份,頓時嚇得腿一軟。
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腦袋“咚咚”磕在青石板上,聲音都帶著顫:
“小人……小人失言!求夏大人恕罪!是小人見識淺薄,不懂大人的高見!”
旁邊的廚役們見孫大匠跪下,也跟著“嘩啦啦”跪了一片,一個個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喘。
夏沐看著眼前這陣仗,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
她剛才下意識用現代的標準評判古代的糖,卻忘了在這個時代,能做出這樣的赤糖,已經是頂尖的手藝了。
她心裡頓時湧上一股愧疚。
這些匠人靠著手藝謀生,視手藝如性命,自己一句話,無疑是踩了對方的痛處,還讓他們嚇得如此惶恐。
“都起來吧。”
夏沐連忙上前,伸手想去扶孫大匠,又想起男女有彆,便停在半空中,語氣放得溫和,
“是我失言了,不該用旁人不懂的標準來評判你的手藝。
這赤糖在如今,已是難得的好東西,是我話說得不妥當。”
孫大匠卻不敢起身,依舊低著頭:
“大人不恕罪,小人不敢起。”
“我真沒怪你,”
夏沐無奈地歎了口氣,提高聲音對眾人道,
“都起來吧,方才是我說話欠妥,你們這堂其實已經做得很不錯了。”
周茂才也在一旁幫腔:
“夏大人都這麼說了,你們還不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