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努爾將手搭在沈舟身上,思緒好像一下被拉回了以前。
她想起氈房裡那股揮之不去的草藥味,眼前清晰地浮現出祖母枯槁的臉龐。
“阿依!你是突厥唯一的希望,就算天塌了,也得撐起來!”
還有父王,那個曾經可以手撕雪狼的男人,如今隻能縮在毛毯中,連呼吸都極為困難。
但…要撐起突厥的天,談何容易。
當其他部族的女孩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裡撒嬌時,阿依努爾稚嫩的小手已經握起了彎刀和強弓。
草原的烈風與暴雪,於她而言不是詩意的風景,而是刮骨剔肉的利刃;清晨草尖上凝結的晶瑩露珠,亦非點綴花瓣的裝飾,而是凍裂手指的寒霜。
摔倒了?咬著牙爬起來!受傷了?抓一把泥土按上止血!
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幫不了突厥半點!
石鎖越來越沉,但阿依努爾會一直舉到雙臂麻木,然後用意誌來對抗身體!
突厥的王女,骨頭必須比草原上最鋒利的狼牙還要硬!
日複一日,阿依努爾學會了在遮天蔽日的暴風雪中辨認方向;學會了在唇槍舌劍的談判桌上,用冰冷銳利的目光震懾貪婪的鄰部使者;學會了該如何用淬毒的箭矢和染血的彎刀,書寫阿史那一族不容踐踏的尊嚴!
習慣了…
深入骨髓的疲憊感如同附骨之蛆,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阿依努爾的身體和靈魂。
累又能怎麼樣?她不受這份苦,就得圖雅受…這個小笨蛋,可連羊都數不清。
阿依努爾喜歡沈舟,從第一次見麵就很喜歡,那股膽大包天,又無拘無束的氣質,是她夢寐以求的東西。
但…不能因為私人感情而將突厥一族拖入深淵。
所以在聽聞祖母將她許配給蒼梧齊王世子時,隻說自己不願去中原,而沒有明確拒絕婚事。
阿依努爾本以為沈舟離開草原,她對他的感情會慢慢變淡,卻不曾想,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濃烈,就像埋在地窖裡的純釀。
既然祖母和父王都相信齊王世子,那阿依是不是也可以相信呢?
阿依努爾抬起頭,眼眶中似有霧氣在醞釀,目光千回百轉,欲語還休。
沈舟輕拍女子的後背,安慰道:“不要瞎想,天塌下來有老爺們頂著。”
阿依努爾嗯了一聲。
沈舟視線移向輿圖邊緣,那裡有一個靠近斷刃餘脈,常被忽略的小部落,“也喜。”
此類話題,薩仁圖雅插不上嘴,便在一旁擺弄男子的頭發。
阿依努爾換了個姿勢,好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也喜野利?部眾不過三萬帳,夾在突厥和敕勒之間,向來以牆頭草著稱,誰強依附誰,隻求苟活。”
“鬱久閭一族視其為鬣狗,鄙夷多於警惕,他們有資格做叛徒嗎?”
沈舟笑道:“背叛,在草原上是家常便飯,不足為奇,但這都是人的事情。”
“可如果阿那瑰被一條養在腳邊的狗,從後麵咬上一口,我覺得他大概率接受不了。”
他指著輿圖邊緣道:“也喜部雖小,但其牧場扼守著木末城通往西域的部分咽喉要道,若真的‘投靠’中原,蒼梧完全可以分兵,從西域都護府出發,直插汗庭側翼。這可比敕勒部造反嚴重得多。”
阿依努爾有些睡意。
沈舟抬起對方的下巴,繼續道:“野利此人,貪婪怯懦,卻又極擅鑽營,如果有‘證據’顯示,中原許下堆積如山的鹽鐵布帛,好讓他們能熬過今年白災,‘背叛’是不是就有了理由?”
“而且也喜一族背靠斷刃山脈,清剿起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柔然得花費大量人力物力。”
阿依努爾委屈道:“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