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竹緊繃的肩膀鬆弛了下來。
他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仿佛要把剛才提到嗓子眼的心肝脾肺腎都安穩地放回原位。
方竹重新端起桌麵上微涼的參茶,抿了一口,整個人透露著“劫後餘生”的輕鬆,甚至還有一股淡淡的…嫌棄。
茶水入喉,他的聲音恢複了以往的平穩,“殿下,就是為了此事?”
沈舟:“啊???”
這反應不對吧?
“是…”沈舟有點懵,準備好的慷慨陳詞被堵在胸口,“您聽清楚了?外族哦。”
方竹捋了捋胡須,語氣平淡的像是在討論晚飯加不加個菜,“殿下青春正盛,慕少艾之情,實屬平常。外藩之女若嫁入天家,可顯蒼梧之氣度,中原之教化。”
沈舟眼睛瞪的溜圓,“您不覺得於禮不合嗎?”
“殿下多慮。”方竹擺擺手,臉上浮現出一抹寬容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禮記》有雲,‘娶妻不娶同姓’。”
“外族跟沈氏不占邊,故而不違禮法。隻要陛下允準,宗人府記錄在冊,再按規製給予名分即可。”
“之後婚事的籌備事宜,臣會親自盯著,誤不了殿下的良辰吉日。”
沈舟心裡“咯噔”一下,他精心策劃的“禮法殺招”,結果在禮部都濺不起三尺水花嗎?
“可…可是。”他急了,聲音拔高,明示道:“跟外族有瓜葛的沈氏子弟,還有資格當太孫?”
方竹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殿下!納一妃嬪,與儲君之位何乾?便是尋常王公貴族,府中亦有胡姬美妾。”
“您將來登基後,中宮乃是溫郡君,正統的中原貴女,不需為此等小事憂心忡忡。”
沈舟覺得一股熱血直衝腦門,所有的謀劃和期待,在“中宮乃是溫郡君”這句話麵前被擊的粉碎。
對方掐死了他的命脈。
死諫轉化成張羅婚事,巨大的反差,完全偏離了沈舟設定好的劇本,讓他體會到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和荒謬感!
沈舟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上精致的藻井,臉色煞白。
太孫之位當有德者居之,但晉秦兩王府中的確選不出什麼可造之材。
官場上,他說話跟聖旨沒差,可一談及立儲,所有人又站到了對立麵。
即便溫絮日後誕下男丁,由皇帝親自教導,但孩子長大也需要時間,少說十來年!
禮部大堂內,一個如釋重負的三品高官,和一個夢想破滅的皇孫,形成鮮明的對比。
一炷香後,沈舟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方竹歡送道:“若是有人拿這件事尋殿下的麻煩,您讓他來禮部!”
…
沈舟不知怎麼回的府,剛下車就聽見一聲嬌斥,“你是齊王世子?”
一身形挺拔,步伐輕盈的女子站在門外。
大雪打濕了她鴉青色的窄袖短襦,兩指寬的玄色皮質腰帶,緊緊束住柔韌有力的腰肢,勾勒出乾淨利落的線條。
腰帶左側,懸著一把古樸佩劍。
女子清麗如空穀幽蘭的鵝蛋臉,透出自然的紅暈,柳葉彎眉下,長著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
沈舟抬頭又低頭,“不認識。”
“你…”女子氣憤的向前一步,高高的馬尾隨著身形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