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年節剛過,開城王宮內的喜慶氛圍尚未完全散去,廊柱上貼著褪色的桃符,幾處宮燈也沒來得及替換。
暖閣中,獸首銅爐安靜地吐著煙霧。
高句麗王高元昊,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兩鬢卻早已染霜,眉頭如同被無形的大手緊緊攥著,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
他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塊溫潤的玉佩,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坐在高元昊對麵的,是倭國使臣黑田宗佑。
此人身材矮壯,左側眉骨的舊疤,更是在他凶狠狡詐的臉上,增添了幾分猙獰。
眼神開闔間,精光閃爍。
“王上,當下的局勢,跟窗外的天氣一樣,看似冰雪覆蓋,實則暗流湧動。”黑田宗佑嗓音嘶啞,像是兩塊金屬片相互摩擦。
他的措辭很直接,且充滿了壓迫感,“新羅已是我皇忠誠的盟友,熊津城指日可破。王上難道還看不清楚,哪一方才是真正的未來嗎?”
高元昊喉結滾動了一下,乾澀道:“貴使…未免太危言聳聽。我高句麗立國數百年,自有存續之道。”
“存續之道?”黑田宗佑嗤笑一聲,眉骨傷疤隨之扭動,“王上的存續之道,是依仗蒼梧嗎?可蒼梧給了您什麼?他們自身都難保!”
他身子前傾,目光灼灼地盯著高元昊,“王上應該知道,蒼梧派來半島的援軍,滿打滿算,不過四萬之眾!”
“其國內精銳,儘數陷於北疆,與柔然生死相搏!”
黑田宗佑仔細觀察著對方變換不定的神色,繼續加大籌碼,“我倭國三十萬虎狼之師,跨海而來,士氣如虹,又有新羅相助,橫掃半島,如秋風卷葉般簡單。”
“王上若棄暗投明,與我皇聯手,共擊蒼梧這頭病虎,半島之主的位置,非您莫屬。就算是中原的河北道,也可以商量…”
黑田宗佑的話語極具誘惑力,高氏一族垂涎徙太山另一邊的土地久矣,可惜就算是中原處於亂世時,他們都沒能鬥得過實力貧弱的舊燕國。
黑田宗佑乘勝追擊道:“如果王上還是首鼠兩端,待倭國大軍兵臨城下,是戰是和,就由不得您做主了。”
高元昊心中天人交戰。
答應倭國?無異於與虎謀皮!倭人狼子野心,豈會真的助他稱霸?一旦蒼梧緩過氣,或者即便蒼梧敗了,倭國下一個要收拾的,必然就是他高句麗!
可若拒絕?
眼前的三十萬大軍,再加上倒戈的新羅,他高句麗能抵擋幾時?
求中原幫忙?蒼梧帝君沈凜,那是比倭人更加可怕的雄主!
屆時擊退倭國後,還能有高句麗這個國號嗎?
左右都是懸崖,進退皆是絕路。
頭上沉甸甸的王冠,壓得高元昊幾乎喘不過氣,“…容本王再想想!”
…
蒼梧大營通往開城的官道上,一隊不過百人的中原騎士,簇擁著某位青衫鶴氅的儒雅男子,緩緩而行。
馬蹄踏在泥濘中,發出的噗嗤聲響,與周圍高句麗百姓畏懼好奇的目光交織在一塊。
幾位中原將領低聲交談著,時不時瞟一眼前方謝玄陵的背影。
“謝都督他…昨日真是嚇了我一大跳。”李從珂出身名門,向來眼高於頂,視十六衛的將軍為囊中之物。
此前他便由於沒能被調往柔然而耿耿於懷,現在發現,誒…好像也不是全無機會,遂瞬間成為了謝玄陵最忠實的擁護者。
隻要趕得上草原大戰,狗腿就狗腿吧。
“我原先以為謝都督是位運籌帷幄的儒將,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