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把巷子烤得發燙,古麗提著空籃子走在前麵,裙擺掃過牆角的蒲公英。她回頭衝我們笑:"阿依古麗奶奶家不遠,拐過這個彎就到。"老張抹了把汗,銅壺似的喉結上下滾動:"我說小吳,你說那木箱裡能有啥寶貝?該不會是裝著饢餅吧?"老鄰居拿拐杖敲了敲他的鞋跟:"你懂個啥,老物件講究的是"人養物,物養人",說不定那箱子本身就是個念想。"
阿依古麗奶奶的土屋藏在幾棵老桑樹下,院門是雕花的木板,被歲月磨得發白。古麗剛喊了聲"瓊阿娜"維吾爾語:奶奶),門就"吱呀"開了,探出個包著白底藍花頭巾的腦袋。老人眼窩深陷,像盛著兩汪井水,看見古麗就笑出滿臉褶子:"我的古麗汗,今天帶客人來了?"
我們彎腰進門時,老鄰居順手扶了把門框——那木頭竟透著股沉檀香。院子裡鋪著紅磚,牆根擺著一溜陶罐,種著薄荷和羅勒。阿依古麗奶奶指了指廊下的氈墊:"坐,坐,我去倒茶。"古麗連忙拉住她:"奶奶,我們是來看您說的那個木箱的。"
老人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下,轉身從屋裡搬出個半人高的木箱。箱子用榆木打製,邊角包著銅皮,上麵的牡丹雕花被摸得發亮。可鎖孔裡塞滿了泥土,顯然多年沒開過。"這是我爺爺的爺爺留下的,"老人用青筋暴起的手拍著箱蓋,"他以前在迪化烏魯木齊舊稱)衙門當差,說裡麵是大人物的東西。"
老張立刻掏出強光手電照鎖孔:"我帶了工具,分分鐘撬開!"老鄰居卻按住他的手,蹲下來細看箱底:"等等,這銅皮上有刻痕——"紀昀自用"?"我心裡咯噔一下,紀曉嵐字紀昀,難道真跟他有關?古麗湊過來看:"紀昀是誰?"老人突然用維吾爾語說了句什麼,古麗翻譯:"奶奶說,她爺爺講過,這箱子跟"謫仙大人"有關,那人會說我們的話,還幫牧民治過病。"
老鄰居從包裡摸出放大鏡,對著銅皮上的刻痕反複看:"這四個字是後刻的,刀工有點像...像乾隆年間的文人筆法。"老張早等不及了,從帆布包裡掏出個小撬棍:"管他誰刻的,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我攔住他:"讓奶奶先講講,她爺爺有沒有說過箱子裡是啥?"
老人眯著眼想了半天,突然用漢語慢慢說:"好像...是書...還有...一個銅煙嘴?"老鄰居和我對視一眼——紀曉嵐嗜煙如命,人稱"紀大煙袋",這線索太巧了。老張再也忍不住,把撬棍塞進鎖孔輕輕一擰,"哢嚓"一聲鎖芯就斷了。箱子裡果然鋪著層發黴的藍布,掀開後露出一摞線裝書和個油紙包。
老鄰居戴上棉手套,先拿起那摞書。最上麵的是本《閱微草堂筆記》手稿,紙頁已經發黃發脆,字跡卻遒勁有力。我湊過去看,發現其中一頁夾著片乾枯的紅柳葉子,旁邊批注著:"烏魯木齊雜記:紅柳耐鹽堿,其根可入藥,土人呼為"沙漠人參"。"老鄰居翻到書尾,突然指著一行小字:"你們看,"乾隆三十六年夏,謫居西域,得識阿吉汗牧長,贈煙嘴一枚,銘曰"守正"。""
老張一把抓起油紙包打開,裡麵果然是個紫銅煙嘴,上麵刻著"守正"二字,包漿溫潤如古玉。可煙嘴下麵還壓著張揉皺的桑皮紙,上麵用漢文和察合台文清代新疆通用文字)寫著:"屯田事秘,張巡檢貪墨,以蟲災為由苛扣糧餉,吾已取證藏於..."後麵的字被蟲蛀了,隻剩下"...土墩子烽燧下"。
"屯田貪墨?"老鄰居猛地抬頭,"乾隆年間新疆屯田確實出過事,難道紀曉嵐當年被貶,不隻是因為漏信?"我想起書上說紀曉嵐因親家盧見曾貪腐案被貶,可這張殘頁卻指向另一起貪腐案。古麗奶奶突然拍著大腿說:"我爺爺說過!"謫仙大人"不是壞官,是幫百姓說話才被趕走的!"
就在這時,院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一個戴著花帽的中年男人探進頭:"阿依古麗奶奶,我來收古董..."他看見我們手裡的煙嘴和手稿,眼睛立刻瞪圓了。老鄰居迅速把東西放回箱子:"我們是奶奶的親戚,來看望她。"男人卻冷笑一聲,跨進門來:"親戚?我看是來撿漏的吧?這箱子我早就盯上了,開個價!"
老張站起身擋在箱子前:"這是奶奶家的傳家寶,不賣!"男人搓著手逼近:"傳家寶?我出五千!你們知道這煙嘴能賣多少嗎?給你們個痛快價,一萬!"老鄰居沉下臉:"小夥子,文物交易要講規矩,這東西若真是紀曉嵐的,屬於國家..."話沒說完,男人突然伸手想搶箱子,老張眼疾手快抓住他手腕,兩人推搡起來。
古麗嚇得尖叫,阿依古麗奶奶用拐杖敲著地麵大喊:"住手!"混亂中,那男人從口袋裡掏出把匕首,朝著老張胳膊劃去。我抄起旁邊的陶罐想砸過去,老鄰居卻大喊:"彆傷了箱子!"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門外突然傳來個清脆的聲音:"買買提江!你又來欺負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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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古麗的表哥艾力騎著摩托車衝進來,一把揪住那男人的後領。買買提江掙紮著罵罵咧咧,艾力卻把他按在牆上:"上次你偷人家地毯還沒教訓夠?再不走我送你去派出所!"買買提江這才恨恨地瞪了我們一眼,踉蹌著跑了。
"謝謝艾力!"古麗拍著胸口喘氣。艾力摘下頭盔,對我們說:"這種人專騙老人家,你們沒事吧?"老鄰居把箱子蓋好:"沒事,就是沒想到這箱子這麼燙手。"他轉頭對阿依古麗奶奶說:"奶奶,這東西關係重大,放您這兒不安全,不如先由我們保管,查清楚來曆再還給您?"
老人看看我們,又看看古麗,突然用漢語說:"你們...是好人...就像"謫仙大人"..."她從頭巾裡摸出把小鑰匙:"這是備用鑰匙,你們拿去吧。"古麗翻譯說,奶奶相信我們是正經人,還說她爺爺曾說過,若有漢人來看這箱子,定是有緣人。
離開阿依古麗奶奶家時,夕陽把桑樹的影子拉得老長。我們輪流背著箱子,誰都沒說話。走到巷口,老張突然說:"那殘頁上的"土墩子烽燧"是啥地方?"老鄰居從包裡掏出張舊地圖:"我查過資料,烏魯木齊西北三十裡,確實有個唐代烽燧遺址,當地人叫"土墩子"。"
我看著遠處的戈壁輪廓,心裡盤算著:"難道紀曉嵐當年把證據藏在烽燧底下了?可都兩百多年了,能保住嗎?"老鄰居撫摸著煙嘴上的"守正"二字:"不管能不能找到,這事兒得弄清楚。紀曉嵐作為文人,被貶時還惦記著百姓疾苦,這份風骨難得。"
古麗突然停下腳步:"我知道土墩子烽燧!小時候跟爸爸去放過羊,那邊全是碎陶片和紅柳根。"她眼睛發亮,"奶奶說的"阿吉汗牧長",說不定就是我爺爺的爺爺!"這巧合讓我們都吃了一驚,難道古麗家祖輩真跟紀曉嵐有過交集?
走到大巴紮附近時,夜市已經開張了。烤包子的爐火旺旺的,攤主把麵團拍得"啪啪"響;賣酸奶刨冰的攤位前,小夥子正用銅勺敲著冰塊,"叮叮當當"的聲音混著維吾爾族樂曲。可我們都沒心思吃,找了家茶館坐下,把箱子裡的東西重新拿出來看。
那本《閱微草堂筆記》手稿裡,有幾處明顯被人修改過的痕跡,墨跡顏色不同。老鄰居指著一處批注:"這裡寫"西域有佳人,善彈熱瓦普",後麵卻被劃掉了,改成"西域多奇事,記之以醒世"。"我突然想起什麼:"紀曉嵐被貶時,曾在《烏魯木齊雜詩》裡寫過"歌板一聲齊拍手,江屯新得小腰身",說不定真遇到過什麼人或事,被刻意隱瞞了。"
老張啃著剛買的烤玉米,含糊不清地說:"管他隱瞞啥,咱現在有兩條線索:烽燧下的證據,還有這被修改的手稿。下一步該乾啥?"老鄰居合上筆記本:"先去土墩子烽燧。但不能聲張,那買買提江一看就是道上混的,說不定還有同夥。"
古麗突然拽了拽我的袖子:"我表哥艾力是開卡車的,他認識去土墩子的路,還能借到鐵鍬。"她眼裡閃著光,"我也要去,這是我爺爺家的故事。"看著她認真的樣子,我和老鄰居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茶館的銅燈亮起來時,我們商量好了計劃:明天一早讓艾力開車帶我們去土墩子烽燧,古麗負責帶路,老張警戒,我和老鄰居負責挖掘。但誰都沒注意到,窗外陰影裡,買買提江正對著手機低聲說話,手指在屏幕上劃動著什麼。
回旅館的路上,我握著那枚紫銅煙嘴,冰涼的金屬上仿佛還帶著曆史的餘溫。紀曉嵐當年站在新疆的戈壁上,看著同一輪明月時,心裡在想什麼?是仕途的失意,還是百姓的生計?那被蟲蛀的殘頁背後,究竟藏著怎樣的官場秘辛?
老鄰居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天上的星星:"你們看,那是北鬥星。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裡寫過,"西域測星,與中原略異"。"老張抬頭看了看:"星星還是那些星星,人卻換了好幾茬了。"
夜風帶著沙棗花的香氣吹過,遠處傳來熱瓦普的琴聲,調子悠長而蒼涼。我回頭望了眼大巴紮的燈火,突然覺得,我們尋找的不隻是古董,更是一段被時光掩埋的往事。而那土墩子烽燧下,或許正埋著解開一切謎團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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