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宋軍陣中那帶著軍事考量與絕望的凝重氣氛不同，聚集在另一側的眾多中原江湖人士，此刻的心情更是複雜翻騰，難以名狀。
他們中有少林寺殘存的玄字輩僧眾，有天龍寺僥幸逃生的本字輩僧人，更有無數被蕭峰殺了師長、親友、同門的各派弟子和大宋武林人士。
他們懷著血海深仇而來，誓要親眼見證蕭峰這個“大魔頭”的覆滅。
然而，當穀口那場超越他們想象極限的戰鬥真實地展現在眼前時，所有的仇恨仿佛都被一種更深層次的、源自生命本能的驚駭與震撼暫時壓製了。
“這……這真是人力所能及的嗎？”
一個失去了師父的崆峒派弟子張大了嘴巴，喃喃自語。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腰間的斷劍，劍穗抖得不停。
“我師父當年說，江湖頂尖高手過招，拚的是招式精妙，可今日這兩位……像是能移山填海一般！”
“慕容老先生……還有那蕭峰……他們……他們還是人嗎？”
一個親眼見過蕭峰在洛陽城外大發神威的江湖客，此刻覺得當年的場景簡直如同兒戲。
他抹了把額角的冷汗，聲音發顫。
“當年蕭峰在洛陽城外一掌劈斷大樹，我已覺得是天人之能，今日再看……那點能耐連人家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啊！”
旁邊一個背著鐵琴的女子，指尖死死抵著琴身，連琴弦都被按出了細微的顫音。
“你們看慕容老先生那招！方才我分明見他揉了青海派的圓勁，又裹了黑水派的靈動，最後竟化作掌力拍出去——這等融各家於一體的本事，百年間都沒聽過！”
“何止慕容老先生！”
一個提著樸刀的壯漢湊過來，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戰場。
“你們瞧蕭峰大惡人！慕容老先生那招封死了所有退路，他竟憑著步法硬生生挪出半寸，還反手一掌拍在破綻上，這反應、這力道，哪是凡人能有的？”
人群後，一個年紀尚輕的青城派弟子，攥著師父留下的袖標，聲音裡滿是難以置信。
“我入門時，掌門師伯說，武學一道，‘精’與‘博’難兩全，可今日這兩位……既精到了極致，又博到了嚇人的地步，這到底是怎麼練出來的？”
“彆說話！快看！”
有人突然低喝一聲。
眾人立刻屏息。
隻見慕容龍城雙掌翻飛，掌風裹挾著淩厲氣勁，竟在半空凝成一道虛影。
下一秒，蕭峰不退反進，硬生生接下這一掌，身形不過晃了晃，反手便打出一掌，氣勁直逼慕容龍城心口。
“嘶——”
人群裡瞬間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方才說話的青城派弟子更是瞪大了眼睛。
“硬接？慕容老先生那掌力道，換做是我，骨頭都得碎成渣！蕭峰他……他這身子是鐵做的嗎？”
“哼，再厲害又如何？不過是個契丹魔頭！”
有人強壓著驚駭，嘴硬道。
可他的目光卻絲毫不敢離開戰場，生怕錯過了哪怕一個招式。
但很快，這種純粹的震撼就被他們根深蒂固的仇恨和需要維護的自尊所扭曲、掩蓋。
少林寺的玄生大師，右手緊緊按在小腹處，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顯然是強忍著經脈受損的隱痛。
他雙手合十，拇指卻無意識地摩挲著念珠。
“阿彌陀佛……魔頭如此厲害，定然是偷學了我少林至高武學《易筋經》！”
他的語氣裡裹著悲憤，眼神更透著一股近乎偏執的堅定。
“若非如此，他一個契丹胡虜，焉能有此修為？這是竊取！是褻瀆我少林千年傳承！”
話音落時，念珠被他攥得“哢嗒”輕響，似要將滿心怨懟都揉進這串木珠裡。
天龍寺的本塵僧人立刻往前湊了兩步，僧袍下擺掃過地麵的碎石也渾然不覺。
他眼中滿是怨毒，死死盯著戰場中蕭峰的身影，咬牙切齒地附和。
“不錯！還有我段氏一脈的六脈神劍劍理！”
“你瞧他方才那掌，掌風裡藏著劍勁的淩厲，定是暗中窺得神劍奧秘，強行融入自身掌法之中！”
“此獠不僅殘殺我中原武林同道，更敢竊取武學瑰寶，實乃武林千古罪人，死不足惜！”
說罷，他猛地攥緊拳頭，指腹幾乎要嵌進掌心的老繭裡。
人群中，一個穿華山派服飾的青年突然跳了出來。
他左袖空蕩蕩的，顯然丟了一條胳膊，臉上還留著一道猙獰的刀疤。
此刻他正漲紅了臉，指著戰場破口大罵。
“呸！什麼武功蓋世！不過是吸人內力、偷學彆派絕學的無恥之徒！”
“我大師兄當年就是去查探他偷學武功的事，結果被他活活打死，這筆血債，今日必須算清！”
罵到激動處，他猛地跺腳，腳下的泥土都被踩出一個小坑。
旁邊一個抱著丈夫牌位的婦人，眼淚混著塵土糊在臉上。
她的聲音嘶啞卻帶著滔天恨意。
“就是！靠著吃我們中原武林的人血饅頭才練就這一身邪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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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夫君不過是路過雁門關，就被他不分青紅皂白地殺了，留下我孤兒寡母……”
“慕容老先生，您一定要為我們報仇啊！”
她說著，“噗通”一聲跪坐在地，雙手高舉著牌位。
她的目光死死黏在慕容龍城身上，滿是哀求。
“慕容老先生才是正道楷模，德高望重！”
一個須發半白的丐幫長老拄著打狗棒，顫巍巍地開口。
他的棒尖在地上一點一點，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想當年慕容世家就曾護過丐幫周全，今日又為了中原武林出頭，這份大義，可不是那契丹魔頭能比的！”
“老先生定能除此大害，還武林一個清淨！”
這話剛落，一個穿青城派服飾的道士立刻接話。
他捋著胡須的手都在微微發抖，卻刻意挺直了脊背，像是要掩飾心底的恐懼。
“慕容世家為了中原武林，不惜傾全族之力對抗蕭峰魔頭，這才是真正的俠義世家！”
“哪像某些人，頂著‘大俠’的名頭，乾的全是屠戮同胞的勾當！”
“看看慕容老先生，仙風道骨，衣袂飄飄，就算動手時都透著沉穩氣度，隱忍百年隻為守護蒼生！”
一個年輕的黑水派女弟子，雙手交握在胸前，眼神裡滿是崇拜。
她又飛快瞥了眼蕭峰，立刻皺緊眉頭。
“再看看那蕭峰，滿臉凶相，動手時招招狠辣，殺人如麻，一看就不是善類！”
旁邊一個曾見過慕容複的江湖人，立刻湊過來。
他的語氣裡帶著幾分刻意的討好，又刻意避開不遠處慕容複蜷縮在地的身影。
“特彆是慕容複公子！”
“雖然……雖然此刻被蕭峰大魔頭偷襲打傷，但他往日在蘇州燕子塢，何等英俊瀟灑，風度翩翩！”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武功更是年輕一輩裡的翹楚，比那隻會用蠻力的蕭峰不知強了多少倍！”
“若非被蕭峰這惡賊以卑鄙手段偷襲，豈會落得這般境地？”
說罷，他還刻意轉頭，假裝沒看見慕容複嘴角的血跡和褶皺的衣袍。
“慕容老先生兩百年的功力積累，那是實打實的歲月沉澱，豈是蕭峰這毛頭小子能比的？”
一個提著鐵錘的壯漢，拍著胸脯大聲嚷嚷。
他的聲音裡滿是篤定，仿佛已經看到了蕭峰落敗的場景。
“我看那蕭峰，撐死了也就幾十年功力，全靠些旁門左道的招式撐場麵，根本經不起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