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風是野的,卷著碎雪,啃噬著枯黃的草尖,在大遼故地的草原上呼嘯出蒼涼的調子。
氈帳的羊毛簾子被風掀起一角,漏進幾分寒氣,卻被帳外熊熊燃燒的篝火逼了回去。
篝火堆旁,老牧人巴圖蹲坐著,滿是老繭的指腹摩挲著手裡那塊茶磚——深褐色的磚麵上印著大理茶商的印記,入手溫潤,湊近鼻尖便有一股醇厚的茶香漫出來。
他用小刀撬下一小塊,丟進銅壺裡,沸水翻滾間,茶香愈發濃鬱。
待茶湯熬得琥珀般透亮,他滿滿斟了一碗,咂摸著抿進嘴裡,滾燙的茶湯滾過喉頭,熨帖了渾身的寒氣,臉上每一道被風霜刻下的皺紋都隨之舒展。
“托蕭大王的福啊!”
老牧人放下茶碗,聲音裡滿是感慨,尾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
“往年這時候,咱們哪有閒心喝這大理的好茶?
南下‘打草穀’,那是把腦袋彆在褲腰上,走一趟回來,誰家不死幾個人?
如今呢?”
他抬手往南邊的方向指了指,雖然隔著茫茫草原,卻像是能看見那條繁忙的官道,“南邊的糧食、茶葉、布匹,還有西夏的好鐵器,自個兒就順著官道運來了!
咱草原上的牛羊馬匹,也能換著真金白銀,換著婆娘孩子穿的新衣裳。
蕭大王……不,陛下,那是真天神下凡,給咱們帶來了草場外的金山銀海!”
不遠處,幾個年輕的騎兵正圍在一起,手裡的馬奶酒喝得正酣。
其中一個叫耶律烈的小夥子,正低頭摩挲著身上的鱗甲——那是融合了西夏冷鍛技術的精鋼鱗甲,甲片細密如魚鱗,邊緣打磨得光滑,在篝火下泛著淡青的冷光,甲片相扣的縫隙裡還凝著清晨的霜花。
他指尖劃過甲麵,觸感冰涼堅硬,心裡卻熱得發燙。
“聽說南朝的城池,比天上的星星還多,”
耶律烈抬起頭,目光熾熱地望向南方,那眼神裡燃著少年人的躁動與渴望,“聽說南朝的女人,比草原上的薩日朗花還嬌,皮膚白得像奶子酒裡的奶皮。
等陛下號令一下,咱這身新甲、這口新刀,就得去砍下最富庶的城頭旗,把那些城池、那些美人,都給陛下搶回來!”
他的話引得周圍的騎兵一陣哄笑,笑聲裡滿是少年人的狂傲,混著篝火的劈啪聲,在漠北的夜空裡傳得很遠。
……
與漠北的凜冽截然不同,南陲的大理郡,此刻正是一幅暖融融的畫卷。
蒼山十九峰的雪頂在陽光下泛著瑩白的光,山腳下的洱海碧波如鏡,映著藍天白雲,岸邊的垂柳抽出了新綠,風一吹,枝條便拂過水麵,漾開一圈圈漣漪——這裡原是大理國的土地,如今已改叫大理郡,歸了大遼版圖。
起初,無論是大理的貴族,還是田間的百姓,心裡都揣著忐忑。
他們怕這北方來的“征服者”會打碎眼前的生活,怕世代居住的土地會變得麵目全非。
可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發現,天還是那片天,洱海還是那片洱海,生活不僅沒被打碎,反而添了許多新的活力。
博南古道上,商隊絡繹不絕。
馱著滇地茶葉、藥材、玉石的馬隊,踩著青石板路往北去,馬蹄聲篤篤,駝鈴聲清脆;
從北方來的商隊則帶著遼地的皮毛、戰馬,帶著中原的絲綢、瓷器、精巧的木活字,順著同一條路往南來。
市集上,漢商、遼商、大理本地的商人湊在一起討價還價,語言雖有不同,卻總能用手勢、用算盤達成交易,臉上都帶著生意做成的笑意。
田埂間,景象更是新奇。
來自遼地的耐寒麥種,與大理本地的稻穀一同生長,青綠色的麥葉與金黃色的稻穗相映成趣。
農人們扛著鋤頭走過田埂,看著地裡長勢喜人的莊稼,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茶館裡,幾個老者圍坐在一張桌旁,捧著粗陶茶碗,聲音壓得低低的,卻難掩語氣裡的滿意。
“段總管雖嚴厲,卻辦事公道,”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抿了口茶,指節因常年勞作而顯得粗糙,“稅賦比從前段氏皇室時還輕了些,修古道、改良稻種,哪一件不是為了咱們好?”
“聽說北邊那位陛下,隻問結果,不管過程,”
另一個老者接過話頭,眼神裡帶著幾分敬畏,“正因如此,段總管才能放手施為。
如今咱們是大遼人,走出去,說自己是蕭陛下的子民,腰杆似乎也比以前硬了些。”
角落裡,卻有幾個穿著舊大理貴族服飾的人,臉色陰沉。
他們躲在陰影裡,盯著街上往來的遼商,嘴唇動了動,聲音細得像蚊蚋:“引狼入室……
數典忘祖……”
可話音剛落,就被旁邊的人拽了拽袖子——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誰都聽得見這抱怨,卻沒人理會。
在這欣欣向榮的大勢麵前,這樣的咒罵,不過是風中的塵埃,掀不起半點波瀾。
……
賀蘭山下的風,帶著幾分西域的乾燥與烈意,吹過興慶府的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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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原是西夏都城的城池,如今已改叫西夏郡,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繁華。
市集上,人頭攢動。
西域來的胡商戴著尖頂帽,牽著駱駝,駝背上馱著香料、寶石;
遼地的馬販光著膀子,吆喝著推銷手裡的駿馬;
中原的行腳僧背著行囊,手裡敲著木魚,在攤位間穿行。
酒肆的幌子在風裡招搖,裡麵傳出陣陣喧鬨——人們圍坐在桌旁,喝著西夏的烈酒,談論著如今的日子。
“太後李秋水)如今深居簡出了,”
一個販馬的漢子灌下一大口酒,酒液順著嘴角淌到絡腮胡裡,他抹了把臉,指節重重敲著桌麵,聲音洪亮,“但誰都感覺得到,宮裡宮外,氣象不同了!”
旁邊的人湊過來,眼裡滿是好奇:“怎麼個不同法?”
“鐵鷂子的裝備,比以前好了十倍!”
販馬漢子放下酒碗,伸手比劃著,“都是西夏最好的冷鍛精鋼,甲片薄卻硬,刀砍不進,箭射不透!
訓練也比以前狠,可餉銀足額發放,家人還有撫恤——陛下這是把咱們西夏兒郎,當真自己人看!”
他頓了頓,眼裡閃過一絲激動,“聽說陛下要帶著咱們乾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到時候,咱們西夏的鐵鷂子,要讓天下人都害怕!”
鄰桌,幾個曾經的西夏貴族正低頭喝著悶酒。
其中一個人歎了口氣,聲音裡滿是無奈:“李氏江山,終究是改了姓‘蕭’……”
話音剛落,旁邊一個穿著布衣的漢子就皺起了眉,打斷他:“噓!
慎言!”
漢子往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如今日子不好嗎?
商路通了,貨流快了,邊境安穩了,咱老百姓能安安穩穩過日子,不比什麼都強?
陛下是清露女皇的丈夫,說起來,也不算外人……”
貴族沉默了,端起酒碗,將剩下的酒一飲而儘。
酒是烈的,卻澆不熄心裡的複雜——有失落,有不甘,可更多的,是對如今安穩生活的認可。
畢竟,比起戰亂流離,太平日子,才是最實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