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來!”他拽著李昭的胳膊,“前麵有處沙崖,能擋風!”
沙崖下的避風處,鐵列抖得像篩糠。他扯下破氈子,露出後背的鞭痕——三道,交叉著,像條蜈蚣。“血衛打的。”他說,“阿爸不肯給他們羊皮,他們就用皮鞭抽阿爸,抽得阿爸的血滲進沙裡,像開了朵紅花。”
拓跋清的手指輕輕碰了碰鞭痕,又趕緊縮回來。她從藥囊裡取出金瘡藥,用唾沫化開,塗在鐵列背上:“阿姐給你塗藥,不疼了啊。”
鐵列疼得倒抽氣,卻咬著牙沒哭:“阿爸說,疼的時候要想甜的——阿姐的炒麵是甜的,藥也是甜的。”
陳五望著沙崖外的沙暴,風裹著沙粒打在崖壁上,發出沉悶的響。他想起太武帝去年對柔然用兵的詔書,說要“犁庭掃穴,永絕邊患”,可此刻沙地上的牧民,哪有什麼“敵寇”的影子?不過是些挖沙蔥、擠羊奶、給娃娃編草環的人。
“公主,”他說,“陛下用兵是為大魏的安穩,可這些牧民……”
“某知道。”拓跋清打斷他,“阿兄收到的戰報裡,說柔然的‘狼騎衛’殺了三十個大魏邊民。可某現在看著鐵列,突然覺得……兩邊的娃娃,流的血都是紅的,哭起來都是抽抽搭搭的。”
沙暴來得快去得也快。風停時,天地像被洗過一遍,沙粒泛著金紅的光。鐵列指著遠處:“祭天石!阿爸說,老薩滿在那兒求過雨,石頭上有神仙的腳印!”
陳五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一塊兩人高的巨石立在沙地上,石麵凹凸不平,刻滿了歪扭的符號——是柔然的“石文”,記載著部落的祖先和戰事。巨石下堆著些碎陶片、獸骨、褪色的布片,是牧民的祭品。
“鐵勒!”李昭突然喊。
遠處的沙坡後轉出群人,二十來個牧民打扮的漢子,牽著五峰駱駝,駝峰上綁著水囊和草垛。為首的中年漢子穿著羊皮坎肩,腰間彆著把銅柄短刀——正是鐵勒,柔然商隊的大賈。
“陳大人!”鐵勒跑過來,用漢話喊,“某等了三日,以為你們遇沙暴了!”他看到鐵列,臉色一變,“這不是巴圖的兒子嗎?巴圖呢?”
鐵列的眼淚又下來了:“阿爸去挖沙蔥,沒回來……”
鐵勒的喉結動了動。他蹲下來,把鐵列抱在懷裡:“巴圖是某的結義兄弟,你阿爸沒回來,某就是你阿爸!”他轉頭對陳五說,“大人,咱們先去石後紮營——祭天石能擋夜風,水囊裡是清泉,草垛夠駱駝吃兩日。”
紮營時,陳五檢查了鐵勒帶來的物資:十囊水、二十袋炒麵、五張新羊皮。羊皮上還帶著膻味,是剛剝的。“這是某讓牧民殺了病羊湊的。”鐵勒說,“柔然的羊瘦,可心意不瘦。”
陳五摸了摸羊皮,毛根處還沾著血。他想起西市的皮匠王二牛,總說“好皮要挑肥羊”,此刻卻覺得這帶血的羊皮,比任何“好皮”都金貴。
“老周的假商隊呢?”他問。
鐵勒從懷裡摸出塊木簡,是老周的火漆印:“他們往東北走了五十裡,被阿古達的馬賊截了。馬賊搶了空車,砍了老周的旗子,放話說明兒要在紅柳灘‘懸頭示眾’——其實老周帶著護衛早從地道溜了,現在在三十裡外的草甸子歇著。”
拓跋清笑了:“陳大人的計,連馬賊都信了。”
陳五沒笑。他望著祭天石上的刻痕,最底下的一行是新刻的,歪歪扭扭寫著“巴圖、鐵列,活過沙暴”。他想起鐵列說的“阿爸騙人,大魏的糧食是甜的”,突然明白,所謂“搭橋”,不隻是讓胡漢通商,更是讓兩邊的人知道,對方的血是熱的,淚是鹹的,娃娃的笑是甜的。
“鐵勒,”他說,“明日到龍庭,我要見可汗。”
鐵勒一怔:“可汗在龍庭等大人,但……大人可知,太武帝的兵上個月又破了柔然的三個牧場?可汗的牙帳裡,全是要‘血洗大魏’的聲音。”
“我知道。”陳五摸了摸甜燈,金砂在掌心聚成“橋”字,“所以我要告訴可汗,大魏有個陳五,柔然有個鐵勒,鐵列,還有千千萬萬個想活、想甜、想和娃娃一起看沙暴後彩虹的人——這些人,才是橋的柱子。”
拓跋清望著祭天石上的刻痕,陽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巴圖、鐵列”幾個字上,像給它們蓋了層暖被。她解下銀鈴鐺,掛在鐵列的脖子上:“這鈴鐺能驅邪,等你阿爸回來,咱們一起用它搖甜的日子。”
鐵列摸了摸鈴鐺,笑了。他的笑混著沙粒的腥,混著炒麵的甜,混著金瘡藥的苦,卻比任何西市的糖畫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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