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三的雁門關,晨霜結得早。陳五站在關樓下,靴底的青石板冰得刺骨。他懷裡揣著個粗布包,是鐵莫爾媳婦連夜縫的——裡麵裹著甜市的新茶餅、巴圖阿爺烤的奶渣,還有塊染了並蒂蓮的花布,邊角用紅線鎖了“長安”二字。
“大人,公主的車隊到了。”李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股子悶勁兒。
陳五抬頭,遠處的官道上騰起黃塵。三十輛朱漆馬車首尾相連,最前的鳳輦掛著鎏金鸞鳥,車簾是月白的蜀錦,在風裡翻卷如浪。他數到第七輛馬車時,心跳漏了一拍——那是昨天夜裡他讓人悄悄裝上的五十袋甜市鹽,用藍布裹著,像排藍汪汪的小丘。
“陳大人!”
鳳輦的車簾被掀起一角,拓跋清探出頭。她今日穿了件墨綠錦袍,外罩銀線繡的團花披風,發間的銀步搖卻換了,是兩串細鏈子綴著碎玉,走起路來丁零當啷,像甜市銅鐘的輕響。
陳五快走兩步,單膝點地:“公主。”
“起來吧。”拓跋清伸手扶他,指尖涼得像霜,“甜市的人都來了?”
陳五回頭。巴圖阿爺帶著二十多個牧民站在關門外,鐵列舉著草駱駝蹦跳,鐵莫爾媳婦抱著花布包,連王二牛的親軍都退到了百步外,隻留李昭帶著甜衛守在左側。
“都來了。”他說,“巴圖阿爺說要送您到漠南界碑。”
拓跋清的眼睛亮了:“好。”她轉頭對車夫道,“慢些走。”
車隊緩下速度。陳五跨上沙雲,跟在鳳輦旁。沙雲似乎也知離彆,馬蹄放得極輕,隻在霜地上印出淺淡的月牙。
出了雁門關,風裡裹著草香。陳五望著車簾裡若隱若現的身影,想起三個月前在洛陽宮,拓跋清站在禦花園的梅樹下說:“某總覺得,草原的雪該是甜的。”那時她的睫毛上沾著梅瓣,現在卻凝著霜。
“陳大人,”拓跋清的聲音從簾內傳來,“甜市的鹽,可還夠?”
“夠。”陳五摸了摸腰間的甜燈,金砂在袖底微微發燙,“前兒又從河東運了八百袋,牧民說比去年的鹹,好。”
“好。”拓跋清輕聲重複,“某在龍庭,若能喝到甜市的茶,定要讓人捎信——說胡漢的茶,比柔然的奶酒還香。”
陳五的喉嚨發緊。他摸出粗布包,輕輕放在車轅上:“這是甜市的茶和奶渣,還有塊花布...您留著做個念想。”
車簾動了動,露出半截素手。那手在布包上停了停,又縮回去。陳五聽見極輕的抽噎聲,混著銀步搖的碎響,像片被風吹散的雪。
“大人!”鐵列突然喊,“看!那邊的帳篷空了!”
陳五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東邊的草坡上立著幾頂灰氈帳,門簾卻都掀著,像張著嘴的老駱駝。往年這時候,牧民該在坡下曬羊毛,可今日連牛羊的影子都沒見著。
“李昭,”他勒住沙雲,“去看看。”
李昭打馬過去,翻身下鞍。他蹲在氈帳前,撿起塊羊骨——骨頭上的肉被啃得乾乾淨淨,連骨髓都沒剩。“大人,”他喊,“這帳子至少空了三天。”
陳五皺眉。再往前半裡,又見到兩頂空帳。鐵莫爾騎馬過來,臉色發沉:“某阿舅的帳子就在這帶!他說要等甜市的犁到了再遷冬牧場,怎麼突然走了?”
車隊停了。拓跋清掀開車簾,目光掃過空帳:“陳大人,往北邊看看。”
陳五抬頭。遠處的草浪裡,隱約能看見黑點——是遷徙的牧民。他們的駱駝馱著氈帳、鍋碗,牛羊在後麵跟著,像條緩緩流動的河。但和往年不同,往年遷徙是往南找背風的窪地,今年卻都往北邊,朝著柔然龍庭的方向去了。
“鐵莫爾,”陳五說,“你帶兩個甜衛去問。找個落單的牧民,彆驚著人。”
鐵莫爾應了,打馬追上一隊遷徙的人。陳五望著他的背影,甜燈在袖底燙得厲害——這不是普通的遷場,往年牧民要等霜打了草才動,今年才十月初,草還綠著。
“陳大人,”拓跋清的聲音低了,“某在洛陽聽說,柔然左賢王阿古達上個月去了漠北。”
陳五心頭一凜。阿古達是柔然最能打的將軍,去年在鬼哭峽劫商隊的馬賊,就是他的私兵。漠北是柔然的苦寒之地,阿古達去那兒做什麼?
鐵莫爾回來時,臉色更沉:“那家人說,阿古達的狼旗營在北邊發令,說要‘聚族守邊’,違令的...違令的要罰羊百隻,人還要被抓去當苦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