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的風裹著雪粒子,打在陳五的臉上像撒了把鹽。他勒住沙雲,望著遠處的甜衛斥候——那小子正拚命揮動手臂,紅布在雪幕裡像團跳動的火。
“有信!”李昭打馬過來,刀疤被凍得發紫,“是雁門關的快馬,說是...說是陛下親征柔然,打了大勝仗!”
陳五的手指在韁繩上僵住。他翻身下馬,從斥候手裡接過信筒。封泥是太武帝的玄鳥印,還帶著體溫。信箋展開時,雪花落在“漠北破敵”四個字上,瞬間化了,暈開片淺墨。
“可汗的金帳被燒了。”他啞著嗓子念,“阿古達的狼旗營折了七成,殘部往漠南潰逃——”
“大人!”鐵莫爾騎馬衝過來,腰間的木刀撞得叮當響,“柔然的護送隊變了!原本五十人,現在突然增到兩百,還把公主的鳳輦圍在中間,像...像要劫人!”
陳五的甜燈在袖底燙得鑽心。他想起三天前送拓跋清過漠南界碑時,護送隊首領阿力台的眼神——那是種狼盯著獵物的陰狠。太武帝大勝,柔然內部亂成一鍋粥,阿古達殘部要抓活口立威,可汗的舊部怕公主成了大魏的籌碼,誰都可能對拓跋清下手。
“李昭,”他把信往懷裡一塞,“帶甜衛抄東邊的紅柳溝,繞到護送隊背後。王二牛,你帶親軍斷他們的退路——記住,隻打護送隊,彆傷著公主!”
王二牛抹了把臉上的雪:“得令!某們的箭專射馬腿!”
“鐵莫爾,”陳五抓過他的肩膀,“你帶五個柔然兄弟去喊公主,就說‘甜市有難,陳大人請她移駕’——聲音要急,要真!”
鐵莫爾點頭,打馬往護送隊方向馳去。陳五翻身上沙雲,沙雲似乎感知到危險,前蹄刨得雪粒飛濺。他望著遠處的鳳輦,月白車簾被風吹得翻卷,露出拓跋清的半片裙角,像朵要被雪壓垮的花。
“駕!”
沙雲如離弦之箭,陳五的披風在身後獵獵作響。他聽見李昭的呼喝聲從左邊傳來,王二牛的親軍從右邊包抄,甜衛的馬蹄聲像悶雷滾過雪原。
護送隊的哨兵發現了他們。“敵襲!”尖銳的呼哨劃破雪幕,二十幾個騎兵舉著馬刀衝過來。陳五抽出腰間的橫刀,刀鞘撞在大腿上的悶響混著心跳——這是他第一次為護人而戰,不是護賬本,是護拓跋清。
“殺!”
第一波碰撞來得迅猛。陳五的橫刀挑開劈來的馬刀,反手砍在騎兵的肩甲上。金屬摩擦的尖嘯裡,他瞥見鳳輦的車簾被掀開,拓跋清的臉白得像雪,卻咬著牙把個銀瓶扔出來——那是她的妝匣,砸在衝近的騎兵頭上,血花在雪地上開得豔。
“公主!”陳五吼,“縮回車裡!”
拓跋清沒動。她抄起車轅上的銅鞭,鞭稍纏著金絲,是大魏公主的儀仗。“陳大人,我幫你!”她甩動銅鞭,抽在一個騎兵的手腕上,馬刀當啷落地。
陳五的喉嚨發緊。他打馬衝過騎兵群,橫刀劈斷攔路的長槊,終於到了鳳輦前。“上車!”他伸手拽拓跋清,“護送隊要反水,跟我回甜市!”
拓跋清的手冰涼,卻攥得死緊:“阿力台在車底裝了炸藥!”她指著車轅下的牛皮袋,“我聽見他們說‘燒了大魏公主,給可汗報仇’!”
陳五的瞳孔驟縮。他抽出短刀挑開牛皮袋,裡麵滾出幾個陶甕,甕口塞著浸油的布——是火油彈,一點就炸。
“李昭!”他吼,“把公主的車駕和護送隊分開!”
李昭揮刀砍斷連接馬車的皮繩。鳳輦“吱呀”一聲歪向路邊,陳五趁機抱起拓跋清躍下,沙雲剛好衝到跟前。他把拓跋清塞進馬腹和自己之間,橫刀架在她腰間:“抱緊我!”
沙雲載著兩人往紅柳溝狂奔。陳五聽見身後的爆炸聲——阿力台狗急跳牆,點燃了火油彈。火光照亮雪幕,護送隊的騎兵被掀翻在地,哭喊聲混著馬的嘶鳴,像場人間地獄。
“陳大人,”拓跋清的臉貼在他後背上,聲音發顫,“你...你怎麼知道他們要反水?”
“太武帝打勝了。”陳五咬著牙,“他們怕你成了大魏的功臣,更怕你成了柔然的罪人——不管哪種,都留不得你。”
拓跋清的手指掐進他的腰裡:“那你呢?”
陳五沒答話。他望著前方的紅柳溝,李昭的甜衛已經在溝口布好防線,王二牛的親軍正用長弓壓製追兵。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可懷裡的溫度燙得他心口發疼——這是他第二次抱她,第一次是鬼哭峽突圍,她渾身是血;這次,她渾身是雪,卻比任何時候都鮮活。
“到了!”李昭吼。
陳五帶沙雲衝進溝口。甜衛立刻圍上來,盾牌組成人牆。王二牛的親軍從兩側包抄,箭矢像暴雨般落下,追兵的慘叫聲漸漸弱了。
拓跋清鬆開手,卻沒離開他的懷抱。她仰起臉,睫毛上沾著雪,眼睛亮得驚人:“陳大人,你為什麼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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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五望著她發間的銀步搖——碎玉上的雪還沒化,像她在洛陽梅樹下的樣子。“甜市的甜,是你用金枝玉葉換的。”他說,“我不能讓甜市的甜,最後隻剩塊墓碑。”
拓跋清笑了,眼淚混著雪水滑進衣領:“騙子。”她摸出懷裡的草駱駝,是巴圖阿爺送的,“你救我,是因為...因為你和我一樣,想讓胡漢的甜,漫過所有的刀。”
陳五的甜燈在袖底輕顫,金砂散成“同”字。他望著溝外的雪原,火光照亮了“胡漢共市”的界碑,金粉的“市”字在火光裡閃得耀眼。
“公主,”他說,“咱們回甜市。那裡有巴圖阿爺的奶渣,有鐵列的銅鈴鐺,有...有胡漢一起烤的甜餅。”
拓跋清點頭,把草駱駝塞進他手裡:“好。”
撤退的隊伍在天亮前回到甜市。陳五把拓跋清安置在木樓的暖閣裡,鐵莫爾媳婦端來熱羊奶,甜南抱著陶片跑進來:“阿姊,這是我捏的小駱駝,給你!”
拓跋清接過陶駱駝,眼眶又紅了。她望著甜市的燈火,牧民和商隊在雪地裡堆雪人,鐵列舉著銅鈴鐺追狗,王二牛的親軍幫著搬火盆——這哪是邊塞,是個裹著甜糖的小世界。
“陳大人,”她輕聲說,“某想留在甜市。”
陳五正在給沙雲擦毛,聞言手一抖。他望著拓跋清,她卸了妝,素麵比穿鳳袍更像個人——像個想過甜日子的普通人。
“陛下的和親詔還在。”他說,“但太武帝大勝,柔然短時間翻不起浪。我讓人去洛陽遞信,說你...說你染了時疫,得在甜市養著。”
拓跋清笑了,笑得像個偷到糖的孩子:“好。”
深夜,陳五坐在界碑下,甜燈在掌心涼了下來,金砂散成“守”字。他望著木樓裡的燈火,拓跋清的影子在窗紙上晃動,和甜南的影子疊在一起,像對親姊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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