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五在禦史台的案前坐了整夜。燭火將竇家鹽引、拓跋家地契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團燒不熄的火。他揉了揉發澀的眼睛,指腹蹭過甜燈上的金砂——這盞燈自甜市起就跟著他,金砂聚過“刃”“民”“根”,今夜卻散成模糊的“歸”字,像被風吹亂的星軌。
“大人,甜市急報!”李昭掀開門簾,玄甲上的冰碴子落了滿地,“劉裡正說,前日夜裡有三十戶均田戶的地契被燒,老秦家的牛被砍了蹄子,牆上塗著‘漢賊’兩個血字。”他遞過塊焦黑的布片,“這是從火堆裡撿的,上麵有‘盧氏’暗紋。”
陳五的手指驟然收緊,甜燈燙得他掌心發紅。盧淵雖下了獄,盧家在地方上的爪牙還沒拔乾淨。他想起甜市草坡上難民烤餅的笑臉,想起甜南舉著糖駱駝轉圈的樣子,喉結動了動:“昭子,去庫房取二十支強弩,再讓阿史那雲挑三十個胡騎。天亮前,我要見到甜市的信鴿。”
“大人,”李昭欲言又止,“陛下今早要在宣政殿議均田令推廣,您若此時離京……”
“推廣均田令,得先保住已推行的地方。”陳五扯下染血的朝服,換上玄甲,“你去回陛下,就說臣去甜市平亂,三日後必返。”
宣政殿的鐘聲撞響時,陳五的馬隊剛出南城門。他回頭望去,殿頂的鴟吻在晨霧裡若隱若現,像頭蓄勢待發的獸。突然,馬蹄聲從身後傳來,拓跋清的騎隊追了上來,她穿玄色騎裝,腰間懸著太武帝賜的“破陣劍”,“陳五!阿古達的狼旗營犯邊了,陛下讓我率三千羽林衛去雁門關,你跟我一起!”
陳五的甜燈在袖中聚成“戰”字。他勒住青騅馬,望著拓跋清發間晃動的碎玉——那是昨夜他塞回她枕頭的,“甜市的百姓在等我。”
“甜市的百姓要的是大魏的邊穩。”拓跋清的劍鞘撞在馬鐙上,“阿古達劫了商隊,殺了二十個胡漢商人,還燒了互市的草場。他要斷的不隻是甜市的甜,是大魏的根!”
陳五的目光掃過拓跋清腰間的狼頭旗——那是代郡牧民送的,繡著“胡漢共牧”。他摸了摸懷裡的甜市地契,想起老秦家被砍蹄的牛,喉結動了動:“昭子,讓胡騎改道雁門關。甜市的事,派信鴿傳訊給劉裡正,讓他先組織青壯護田。”
雁門關外的風卷著黃沙,灌進陳五的甲縫。他站在烽火台上,望著遠處的狼頭旗——阿古達的狼旗營紮在三十裡外的紅柳灘,帳篷像片黑蘑菇,“阿史那雲,你帶胡騎繞到西側,專砍他們的馬廄。昭子,玄甲衛跟我正麵衝,專找舉旗的!”
“大人,狼旗營有五千人,咱們隻有三千。”李昭的刀疤在風沙裡泛著青。
“他們是烏合之眾,咱們是護民的刀。”陳五抽出橫刀,“刀不在多,在利。”
戰鼓擂響時,黃沙突然卷成漩渦。陳五的青騅馬長嘶一聲,衝在最前。狼旗營的前鋒舉著彎刀迎上來,為首的將領臂上紋著三頭狼,“陳五!你殺了我阿古達的血衛,今日拿命來償!”
陳五的橫刀挑開彎刀,刀鋒卷了口,卻砍進將領的肩窩。血濺在他臉上,熱得燙眼。他看見拓跋清的破陣劍劈斷兩柄長槍,劍鋒挑落狼頭旗;阿史那雲的狼頭刀砍翻馬廄的柵欄,受驚的戰馬撞翻帳篷,火舌舔著旗麵,把“狼旗營”三個字燒得焦黑。
“護民!”陳五高喊。玄甲衛的弩箭破空而來,釘穿前排狼旗兵的喉嚨。狼旗營的陣腳亂了,有人想跑,被陳五的橫刀砍斷退路,“跑?你們燒草場時,牧民跑得了嗎?劫商隊時,商人跑得了嗎?”
戰鬥進入白熱化。紅柳灘的沙被血和泥混成醬色,馬蹄踩過的地方,血泡“咕嘟咕嘟”往外冒。陳五的左肩又中了一箭,箭頭紮進骨頭,疼得他幾乎握不住刀。他咬著牙拔下箭,血噴在沙地上,開出朵刺眼的花,“昭子!用火箭燒他們的糧車!”
李昭的玄甲衛迅速散開,二十支火箭劃破風沙,精準地射進狼旗營的糧車。糧車爆炸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狼旗兵們慘叫著撲打身上的火,陣形徹底崩潰。阿古達的金盔在亂軍中閃了閃,陳五的甜燈突然發燙,金砂聚成“首”字。
“追!”陳五猛夾馬腹,青騅馬如離弦之箭。阿古達的金刀劈來,陳五橫刀一擋,火星濺在他眉骨上,“大魏的刀,專砍亂臣賊子!”他借力翻上阿古達的馬背,橫刀架在他脖子上,“說!你勾結盧淵,劫商隊、燒草場,圖的是什麼?”
阿古達疼得直抽氣,卻咧嘴笑了:“陳五,你就算殺了我,柔然還有右賢王、左賢王,大魏的均田令,永遠推行不了!”
“推行不了?”陳五扯下阿古達的金盔,用刀背拍在他臉上,“甜市的百姓在分田,齊州的鹽在入甕,代郡的草在返青——大魏的根,紮進地裡了!”他轉向拓跋清,“把這逆賊和狼旗營的甲片、糧車密信一起送平城,讓陛下看看柔然的‘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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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三刻,馬隊進了雁門關。城牆上的守軍爆發出歡呼,“均田使來了!狼旗營敗了!”陳五的眼眶發熱,他看見城門口有個穿補丁棉襖的少年,手裡攥著半塊甜餅——和甜市阿月的餅一個味道。
“小友,”他勒住馬,“這餅哪來的?”
少年抹了把臉,眼淚在臉上凍成冰碴:“阿娘說,甜市的劉裡正讓人送了麥種,咱們雁門關也能種甜麥了!”他舉起餅,“阿娘說,等均田令來了,咱們也能天天吃甜餅!”
陳五的甜燈在袖中燒得發燙。他翻身下馬,摸出塊乾淨的布,裹住少年的手:“小友,等均田令到了,你要帶阿娘來甜市,阿爹的餅,管夠!”
戌時,陳五坐在雁門關的公堂上,望著案頭的金盔和密信。甜燈在他手邊,金砂散成“明”字,像團小小的太陽。窗外傳來守軍的歡呼,混著甜餅的香氣飄進來。他摸出阿月寄來的信,上麵寫著“甜市的均田令推行了,老秦家的牛養好了,地契也重刻了”,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大人,”李昭端來碗熱羊奶,“阿古達的密信招了,他和盧淵勾結,想借互市混亂挑起胡漢矛盾,讓陛下廢了均田令。”他指了指昏迷的阿古達,“太醫說他中了毒,活不過三天。”
陳五喝了口羊奶,暖意從喉嚨漫到心口。他望著窗外的月亮,想起在太極殿,拓跋濬說“朕要的是大魏的田清、鹽清、人心清”,喉結動了動。“昭子,”他說,“明日回甜市。阿月的餅該烙了,甜南的風箏該放了——咱們的刀,該收進鞘裡歇歇了。”
李昭笑了,刀疤在月光下泛著紅:“大人,甜市的百姓該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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