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五的馬隊進平城時,西直門外的雪正下得緊。玄甲衛的甲葉結著冰棱,在雪幕裡泛著冷鐵的光;阿史那雲的胡騎牽著三匹馱滿證物的駱駝,駝鈴被雪糊住,隻餘沉悶的響。他摸了摸懷裡的油布包,竇家的鹽引、拓跋家的地契、還有那枚刻著“阿古達”的銅印,都裹在裡麵,被體溫焐得發燙——這是他在齊州、代郡拚著兩條刀傷換來的“命”。
“大人,”李昭打馬湊近,玄甲上的積雪簌簌落進馬鬃,“城門守軍換了,是羽林衛的人。”他指了指門樓下的紅袍甲士,腰間的雁翎刀鞘上刻著“衛”字,“上個月還是左衛率府的兵,今日突然換防,怕不是衝咱們來的。”
陳五的甜燈在袖中發燙。金砂聚成“險”字,燙得他指尖發麻——自竇榮、拓跋嵩下獄,朝堂上的暗流就沒停過。他望著隊伍末尾的兩輛馬車,車上坐著齊州老婦和代郡老漢,老婦的陶甕裡盛著充公的鹽,老漢的布包裡裹著草場契,在雪裡像兩團燒不熄的火。“昭子,”他扯了扯韁繩,青騅馬打了個響鼻,“讓玄甲衛把強弩藏在鬥篷裡,胡騎的狼頭刀彆入鞘。平城的雪比代郡冷,人心比雪更寒。”
羽林衛的百夫長攔在馬前,紅袍上的金線繡著雲紋,在雪裡泛著暗黃:“均田使大人,陛下有旨,讓您直接去宣政殿。”他的目光掃過陳五臂上的傷,又落在駱駝的馱袋上,“證物車跟我走,由羽林衛暫存。”
陳五的手指扣住甜燈。金砂散成“守”字,燙得他掌心發紅。“百夫長,”他翻身下馬,靴底碾碎積雪,“這些是竇、拓跋兩家通敵的鐵證,按律該交禦史台封存。”他掀開油布角,露出半枚“龍庭軍器監”的火印,“您若要暫存,不妨讓禦史中丞來接。”
百夫長的臉瞬間漲紫。他握緊雁翎刀,刀鞘撞在甲葉上,發出清脆的響:“陳大人這是信不過羽林衛?”
“信不過的是想毀證的人。”陳五的聲音像塊凍硬的冰,“上個月右諫議大夫家走水,燒了半屋子賬本;前日司農寺的糧冊,被老鼠啃了二十頁。您說巧不巧?”
百夫長的手鬆開刀柄。他瞥了眼圍觀的百姓——城門口擠了上百人,老婦舉著陶甕,老漢攥著草場契,目光像火炭般燒在他後頸。“請大人見諒。”他退後半步,“證物車隨您進殿,末將為大人開道。”
宣政殿的丹陛積著薄雪,陳五的靴底踩出一串深印。他抬頭望去,殿門兩側的青銅狻猊嘴裡吐著白霧,簷角的銅鈴被風吹得叮當響。殿內傳來爭執聲,是左仆射盧淵的嗓門:“竇榮、拓跋嵩都是兩朝老臣,僅憑幾車鐵錠、幾本賬冊就定罪,豈不是寒了忠臣的心?”
“忠臣?”禦史中丞崔浩的聲音像把刀,“竇家鹽場藏著柔然兵器,拓跋家草場契改了胡漢共牧,這是忠臣?”
陳五跨進殿門時,盧淵正攥著玉笏指向他:“陳大人,你查案是辛苦,可這天下不是你一人的天下!竇榮的孫女是太子妃,拓跋嵩的女兒在長公主身邊當女官,你這般窮追猛打,置皇家體麵於何地?”
陳五的甜燈在袖中聚成“刃”字。他解開油布包,將鹽引、地契、銅印一一擺上禦案:“陛下,竇家用官鹽換柔然鐵錠,拓跋家用草場換柔然戰馬。”他抓起那枚銅印,“這是左賢王阿古達的私印,鬼哭峽馬賊、齊州護院、代郡私兵,都帶著這印的腰牌。他們不是馬賊,是阿古達的‘血衛’!”
拓跋濬的手指摩挲著玉扳指,目光掃過證物:“盧卿,你說竇、拓跋是忠臣,可他們的忠,是忠大魏,還是忠自己的私囊?”
盧淵的額角沁出冷汗。他退後半步,撞翻了旁邊的青銅鶴燈,火舌舔著帷幔,“陛下明鑒!竇、拓跋兩家世代忠良,定是被奸人構陷……”
“構陷?”崔浩拍案而起,“齊州鹽倉的賑災糧黴了半倉,代郡狼頭祠的草場契改了百份,這是構陷?”他轉向陳五,“陳大人,把鬼哭峽的甲片也呈上來。”
陳五從懷裡摸出塊皮甲殘片,內側的“狼旗營,鬱久閭拔都”刻痕清晰可見:“這是鬼哭峽突圍時,李昭從馬賊身上扒的。狼旗營是左賢王的私軍,阿古達用他們假扮馬賊,破壞互市,嫁禍大魏。”
拓跋濬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抓起皮甲殘片,指節捏得發白:“阿古達好手段!去年右賢王私藏戰馬,朕砍了他腦袋;今年左賢王私養狼旗營,朕若再姑息,柔然的刀就要架在朕脖子上了!”
盧淵突然撲向禦案,想搶那枚銅印。陳五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指關節壓在他尺骨上,盧淵疼得跪在地,金縷朝服沾了雪水,“陳五!你不過是個從五品的均田使,敢對一品大員動粗?”
“對通敵的‘大員’,從五品也能拿!”陳五扯下盧淵的玉帶,將他雙手捆在丹陛的蟠龍柱上,“陛下,盧淵上個月收了竇家五千兩銀子,前日又收了拓跋家的南海明珠——這是他管家的口供。”他摸出份染血的紙,“管家昨夜在牢裡‘暴斃’,可口供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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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一片死寂。崔浩的胡子抖了抖,突然笑出聲:“好個陳五!竇、拓跋、盧淵,三股毒瘤,你一鍋端了!”
拓跋濬站起身,龍袍掃過禦案上的證物。他望著陳五臂上的傷,目光軟了些:“陳卿,你要什麼賞賜?”
陳五的甜燈在袖中散成“民”字。他跪下行禮,額頭觸到冰冷的金磚:“陛下,臣不要賞賜。齊州的鹽該分給百姓,代郡的草該還給牧民,竇、拓跋的田產該充公均田——這是臣要的‘賞賜’。”
拓跋濬的目光掃過殿外的百姓。城門口的老婦舉著陶甕,老漢攥著草場契,雪落在他們頭上,像蓋了層白霜。他轉身對崔浩說:“傳朕的旨:竇、拓跋、盧三家的田產充公,鹽場、草場歸地方官管理;齊州、代郡開倉放糧,每戶發鹽二斤、糧五鬥;阿古達的狼旗營,讓羽林衛給朕盯著!”
“陛下聖明!”崔浩帶頭叩拜,“大魏的天,該晴了!”
陳五站起身時,袖中的甜燈突然墜得他手腕發沉。金砂聚成“急”字,他想起李昭方才遞的紙條——“阿史那雲在西直門外截住個黑衣人,身上搜出帶毒的信,是給柔然的。”
“陛下,”他說,“臣還有要事啟奏。竇、拓跋的餘黨還在,阿古達的陰謀未絕——”
殿外突然傳來喧嘩。羽林衛的百夫長跌跌撞撞跑進來,甲葉上沾著血:“陛下!西直門外有刺客,傷了十多個玄甲衛,往禦花園方向跑了!”
陳五的橫刀“噌”地出鞘。刀身刻的“護民”二字在燭火下泛著冷光:“陛下,臣去追!”
他衝出殿門時,雪下得更急了。禦花園的梅樹被雪壓彎了枝,刺客的腳印在雪地裡像串黑珍珠。陳五循著血跡追進梅林,看見個黑衣人正往假山上爬,腰間的玉牌閃著幽光——是盧淵的家徽。
“站住!”陳五暴喝。黑衣人回頭,臉上蒙著黑紗,隻露出雙泛青的眼睛。他甩出三枚透骨釘,陳五旋身避開,橫刀劈向他左腿。黑衣人慘叫著摔進雪堆,玉牌落在陳五腳邊。
“說!誰派你來的?”陳五的刀架在他脖子上。
黑衣人吐了口血沫,突然咧嘴笑了:“陳大人,你查得再清楚,也活不過今夜……”他的手摸向腰間的毒藥囊,陳五反手砍斷他手腕,藥囊滾進雪裡。
“昭子!”陳五喊,“帶太醫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李昭帶著玄甲衛跑來,用鐵鏈鎖住黑衣人的手腳。陳五撿起玉牌,牌背麵刻著“盧氏暗衛”四個字,在雪裡泛著冷光。他望著遠處的宣政殿,龍旗在風雪裡獵獵作響,突然想起齊州老婦舀鹽時的笑臉,代郡老漢摸草場契時的顫抖——這些,比刺客的刀更燙。
戌時,陳五坐在禦史台的公堂上,望著案頭的毒信和玉牌。甜燈在他手邊,金砂散成“明”字,像團小小的太陽。窗外的雪停了,月光照在公堂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他摸出阿月寄來的信,上麵寫著“甜市的均田令推行了,百姓的餅更甜了”,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大人,”李昭端來碗熱薑茶,“盧淵的暗衛招了,毒信是給阿古達的,說‘大魏的均田使已除,互市可破’。”他指了指昏迷的黑衣人,“太醫說他中了慢性毒,活不過三天。”
陳五喝了口薑茶,暖意從喉嚨漫到心口。他望著窗外的月亮,想起第148章在太極殿,拓跋濬說“朕要的是大魏的田清、鹽清、人心清”,喉結動了動。“昭子,”他說,“明日去甜市看看。阿月的餅該烙了,甜南的風箏該放了——咱們的刀,該收進鞘裡歇歇了。”
李昭笑了,刀疤在月光下泛著紅:“大人,甜市的百姓該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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