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長久的沉默,讓殿宇顯得格外空曠死寂。
李睿終於動了。
他沒有拍案而起,沒有怒聲咆哮。
他隻是抬起手,拿起了禦案上的一支紫毫筆。
他親自研墨。
墨錠在硯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不疾不徐。那聲音,此刻聽在王德全耳中,卻像是利刃在磨刀石上摩擦,每一個來回,都刮著他的心。
墨研好了,粘稠如血。
他提筆,飽蘸濃墨,在一方雪白的宣紙上,寫下了第一個名字。
筆鋒沉穩,力透紙背,那每一個筆畫,都帶著一股斬釘截鐵的決絕。
寫完一個,又一個。
他的動作很慢,很從容,仿佛不是在寫一份名單,而是在雕琢一件注定要傳世的藝術品。可每一個字落下,都像是一柄重錘,敲響了一聲喪鐘。
終於,他停筆了。
將那份墨跡未乾的名單,輕輕吹了吹,仿佛在吹散附著其上的最後一點塵埃。
“陸遠。”
他的聲音很輕,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卻比窗外的寒風更加刺骨。
錦衣衛指揮使陸遠,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殿中,單膝跪地。
“臣在。”
李睿將那份名單,遞了過去。
“朕的朝廷,不養閒人,更不養病人。”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嘴角卻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帶著一絲令人心悸的“慈悲”。
“你,帶上太醫院最好的大夫,再帶上宮裡封存的百年人參,去替朕……”
李睿頓了頓,那笑意更深了。
“……探望探望這些,為國操勞,以至病倒的忠臣們。”
“告訴他們,既然病了,就安心在府裡養著,朝堂之事,不必掛懷。”
“若是藥石罔效,也無妨。”李睿的聲音輕得像是在耳邊低語,“朕,親自給他們尋一副上好的金絲楠木棺,賜諡號,追哀榮,風光大葬!”
陸遠的心臟,被“風光大葬”四個字狠狠地攥住,猛地一抽。
這已經不是警告,這是最後的通牒!是裹著蜜糖的砒霜!
他雙手接過那份名單,隻覺得那薄薄的一張紙,重若千鈞,燙得他手心刺痛。
他低著頭,目光落在名單上為首的第一個名字上。
瞳孔,驟然收縮如針!
那上麵,赫然寫著兩個字。
蕭雲!
當朝吏部侍郎,蕭雲!
不是那個在府裡聽戲的王德庸,也不是那個高談闊論的林如海,而是蕭雲!
蕭家,三代帝師,門生故吏遍布天下,被譽為當今士林領袖,文壇泰鬥!
是所有讀書人心中默認的擎天玉柱!
動他,就等於用最決絕的方式,向整個盤根錯節數百年的大夏士族,正式宣戰!
陸遠執掌錦衣衛多年,自問見慣了血雨腥風,可看到這個名字的瞬間,依舊感到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直衝頭頂,讓他四肢冰涼。
他終於明白了。
陛下這次,不是要修剪枝葉,懲戒幾個跳梁小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