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皇帝那道“凡四品以上官員皆需三日內上呈檢討書,否則交廠衛協助反思”的旨意,如同在早已暗流洶湧的京師官場投下了一顆巨石,激起了更大的恐慌與混亂。
緊隨其後,便是針對建奴奸細寧完我及其同黨的雷霆抓捕!東廠掌刑千戶李有德親自指揮,調動了京師內外所有可用的東廠番役,封鎖街道,挨家挨戶搜查,務求將所有涉案人員一網打儘!
一時間,京城之內,緹騎四出,殺氣騰騰!數十隊東廠番役同時行動,那明晃晃的腰牌和令人膽寒的鎖鏈聲,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回蕩。這般聲勢浩大的場麵,自然也吸引了無數百姓的圍觀。
然而,與以往廠衛出動時百姓們那種避之唯恐不及的恐懼不同,這一次,京城的百姓們,在經曆了皇家報社連日來對“複社逆黨”、“建奴奸細”罪行的“揭露”和“批判”之後,對廠衛的認知,似乎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改變。恐懼固然還有,但更多的是一種……看熱鬨不嫌事大、甚至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興奮與議論。
“又抓人了!聽說是抓那些通敵賣國的奸臣!”“活該!吃著皇糧不想著報國,還想勾結韃子!殺得好!”“這東廠的番子爺們,如今可真是威風啊!”
東華門外,一處臨街的茶館二樓雅間之內,幾名身著儒衫的讀書人和一些閒散的市民,正憑欄而望,對著街麵上那些呼嘯而過的東廠番役,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茶館的小二哥,一邊給客人添著茶水,一邊也忍不住插嘴道:“各位客官,要我說啊,這京城的安寧,還真得靠這三廠一衛的爺們!沒他們鎮著,那些貪官汙吏、地痞無賴,指不定怎麼禍害咱們老百姓呢!您忘了去年,那成國公府的侄少爺,何等囂張跋扈,當街打死人命,還不是被廠衛給拿了問罪?”
一名年輕的青衫書生聞言,眉頭微蹙,反駁道:“小二哥此言差矣!廠衛乃天子耳目,固然有震懾宵小之功。然其權勢過大,不受節製,亦易滋生冤假錯案,禍及無辜啊!我輩讀書人,當以聖賢之道,勸諫君上,親賢臣,遠小人暗指廠衛),方是正途。”
就在此時,鄰桌一位一直沉默不語、麵容俊秀、眉宇間卻帶著幾分英氣的少年,忽然開口,聲音清朗:“這位兄台所言,雖有道理。然則,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如今國難當頭,內有流寇未平,外有強敵環伺,若無雷霆手段,何以肅清朝綱,凝聚人心?!”
眾人聞言,皆是一愣,紛紛將目光投向了這位出言不凡的少年。
那少年見眾人望來,也不慌張,起身拱了拱手,朗聲道:“在下鬆江夏完淳,家父夏允彝。見過諸位。”
“夏完淳?!”“可是鬆江三才子之一的夏五?!”“久聞夏神童大名!”
在場眾人聞言,無不驚訝!夏允彝乃是江南名士,以清正耿直著稱,其子夏完淳更是年少成名,才華橫溢!眾人連忙起身回禮,紛紛稱讚其父為官清廉,教子有方。
一時間,茶館內的氣氛熱烈起來。眾人圍繞著當今時政,再次展開了議論。有人批評那些隻知空談誤國、甚至勾結外敵的“清流”士子,也有人稱讚當今皇帝陛下聖明果斷,不拘一格降人才,重用武將,整肅吏治,大明中興有望!
在這番議論之中,夏完淳注意到,鄰桌還有一位與他年歲相仿、但氣質更為沉穩內斂的青年書生,雖然話語不多,但其言談之間,對時局的見解,卻頗為獨到深刻。
攀談之下,夏完淳得知,此人名叫瞿昌文,乃是京中一位已故忠臣之後,此次亦是準備參加來年的會試。兩人一見如故,大談天下大勢,針砭朝政得失,竟大有相見恨晚之感!當即便約定,日後一同溫書研習,結伴赴考。
就在二人談興正濃,準備結賬離開茶館之時,街麵上忽然傳來一陣更大的喧嘩之聲,人群如同潮水般,向著某個方向湧去!
夏完淳與瞿昌文二人,也隨著人流,擠到了街邊。隻見遠處,一隊長長的隊伍,在數百名東廠番役和順天府衙役的押送下,正緩緩行來!隊伍中間,是十幾輛簡陋的囚車!車上,赫然坐著數十名身著囚服、披頭散發、狼狽不堪的犯人!
“那是……”夏完淳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他認出了其中幾人!為首的,竟然是……當朝內閣大學士,劉正宗!還有……戶部左侍郎宋之普!以及其他幾位在朝中頗有聲望、他曾有所耳聞的“清流”重臣!
“劉閣老?!宋侍郎?!他們……他們怎麼會……”夏完淳震驚得無以複加,心中充滿了困惑和不解!
旁邊那茶館的小二哥,不知何時也擠了過來,壓低了聲音,對他們說道:“二位公子,看到了吧?這些……可都是昨夜在長春院一案中,被廠衛當場拿下的朝中大官啊!聽說明日午時三刻,就要在菜市口,明正典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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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補充道:“以前啊,這殺官,多半是在西城的棋盤街附近,圖個清靜,也免得驚擾了百姓。可如今這位皇上,卻偏偏改在了菜市口!就是要讓全城的老百姓都去看看!讓所有人都知道,與建奴勾結,圖謀不軌,是何等下場!”
夏完淳聽著小二哥的話,看著囚車中那些麵如死灰、曾經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員,心中五味雜陳!他雖然也痛恨那些空談誤國、甚至可能真的通敵賣國的奸佞,但……這宋之普宋大人,他曾有過數麵之緣,素聞其為人還算正直,怎會……怎會也牽扯進這等謀逆大案?!
“不行!”夏完淳的血性湧了上來,“宋大人或許是被冤枉的!我要去……我要去為宋大人求情!”
“完淳賢弟!萬萬不可魯莽!”身旁的瞿昌文一把拉住了他,低聲勸阻道,“聖意已決,豈容我等置喙?!朝廷既已定罪,想必……是掌握了確鑿的證據!那宋之普私通建奴,為其輸送錢糧軍情之事,如今已是傳得沸沸揚揚,恐怕……並非空穴來風啊!”
“可是……可是宋大人他……他怎會……”夏完淳依舊難以置信,他總覺得,這其中,或許有冤情。
瞿昌文看著夏完淳那副義憤填膺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帶著幾分譏誚和冷漠的光芒,他冷笑一聲,壓低了聲音說道:“完淳賢弟,你還是……太年輕了。你以為,朝廷殺人,就真的全無冤屈嗎?”
他湊近夏完淳耳邊,用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緩緩說道:“這朝堂之上,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忠奸黑白。有時候,所謂的‘罪證’,不過是當權者手中的工具罷了。舊的臣子不倒下去,新的臣子,又如何能有上位的機會呢?今日這些人被清洗,明日……或許便是我等登朝輔政之時了。這,便是官場,便是……權力的遊戲啊。”
瞿昌文這番話,如同淬了毒的冰針,狠狠紮進了夏完淳那顆尚存幾分天真和理想的心!他呆呆地看著瞿昌文,看著這位剛剛還與自己意氣相投、相約共赴會試的“忠臣之後”,第一次……對這個世界的複雜與殘酷,有了一種毛骨悚然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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