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暖閣之內，以一種近乎羞辱的方式，決定了五位宗室親王的最終命運之後，崇禎皇帝隻覺得心中一陣煩躁和……疲憊。他沒有立刻返回乾清宮，而是下意識地，移駕前往了後宮之中的景陽宮。
他需要去見見柔貴妃哈達·托婭。或許，也隻有在那位來自塞外草原的、性情直率、不通機謀的女子麵前，他才能暫時卸下帝王的麵具，讓那顆早已被權謀和殺伐浸染得冰冷堅硬的心，稍稍“消消火”，得到片刻的喘息。這或許，也算是他這個來自後世的靈魂，所保留的一點“勞逸結合”的現代意識吧。
一路上，崇禎皇帝的思緒，卻依舊在飛速運轉。他想起了曆史上那位真正的崇禎皇帝，朱由檢。他深知，那位先輩之所以最終落得個亡國自縊的悲慘下場，除了時局艱難、天災人禍之外，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因，便是……他被整個文官係統，給架空了！他所能接觸到的政務信息，大多是經過了層層粉飾、甚至被刻意扭曲的虛假上奏！他如同一個被囚禁在紫禁城內的瞎子和聾子，根本無法真正洞察到這個帝國的真實脈動！
而自己，之所以能在這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裡，一步步地扭轉乾坤，靠的是什麼？靠的，便是他親手重建、並牢牢掌控在手中的“三廠一衛”——東廠、西廠、內行廠、以及錦衣衛！正是這個龐大而又高效的特務情報網絡，如同他延伸出去的無數雙眼睛和耳朵，為他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最為真實的、來自帝國各個角落的有效情報！也正是憑借著這些情報，他才能做到“足不出京師，卻能執掌天下風雲”！
然而，凡事有利，亦有弊。
如今，這“三廠一衛”的勢力，在京畿地區，早已是權勢熏天！尤其是在經曆了對東林黨、複社、以及江南財閥的一係列殘酷清洗之後，東廠的權勢，更是急劇膨脹！其情報網絡，幾乎已遍布全國！在某些方麵，其權勢之盛，甚至比之天啟年間的閹黨魏忠賢執政時期，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崇禎皇帝敏銳地察覺到，一個潛在的、新的危機，正在悄然滋生。
廠衛體係，在京師的布局，已是過於密集！東廠一家獨大，也開始讓西廠的曹化淳、錦衣衛的李若鏈等人，心生不滿。廠衛之間，為了爭奪功勞、搶占地盤、乃至……獲取陛下的“聖眷”，已經開始出現了一些互相拆台、暗中較勁的跡象！
他知道，這些廠衛頭目，對他本人是絕對忠誠的。但他們手下那些為數眾多的基層番子、緹騎、校尉，卻未必個個都能恪儘職守！一旦權力失去約束，難免會有人行差踏錯，滋生腐敗，甚至……濫殺無辜，敗壞朝廷聲譽！這“一條魚腥了一鍋湯”的隱憂，已然初顯！
那個曾經為了共同對付文官集團而結成的“統一戰線”，正在悄然走向彼此之間的權力爭鬥！
雖然，這一切，王承恩、曹化淳、李若鏈等人，都還未曾向他正式稟報。但憑借著他那顆來自現代人的、對權力和組織架構有著深刻理解的頭腦，他早已洞察到了這個危險的趨勢！
不僅僅是廠衛係統。就連他一手扶植起來的、用以取代東林黨的所謂“帝黨”文官集團，其內部的潛在隱患，也開始逐漸浮現。
雖然東林黨在朝堂之上，表麵上已被徹底鏟除，但文官階層之中，那種根深蒂固的、以地域、同年、師生關係為紐帶的派係之分，卻並未因此而消失！
如今的“帝黨”，實際上，不過是一個由多個不同背景、不同訴求的小派係，因為共同的“利益”即擁護皇帝、對抗東林）而臨時組成的聯盟罷了！其內部，同樣存在著各種看不見的博弈與傾軋！
比如，新任內閣首輔蔣德璟，便是閩黨在朝中的代表人物。他上任之後，便不動聲色地，提拔了不少福建籍的官員。
又比如，內閣大學士馮銓、吏部尚書王紹微、乃至遠在南京的馬士英、以及被他寄予厚望的史可法等人，也都有著各自的“山頭”和“圈子”，在人事任免和政策推行上，也難免會有“扶持親舊”的現象。
對於這些“小動作”，崇禎皇帝大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知道，水至清則無魚。在如今這個節骨眼上，隻要他們能忠於自己，能堅決地貫徹自己的改革意誌，些許的“私心”，尚在可容忍的範圍之內。但他也意識到，長此以往，這些新的派係，若任其發展，將來……未必就不會成為新的“東林黨”！
而眼下最為棘手的，還是廠衛在京師的權力，已過於集中！
如今京師的街頭巷尾，那些身著黑色勁裝、眼神冰冷的東廠番役，其密度之高，甚至已經超過了順天府的官差和五城兵馬司的巡邏兵丁！
東廠、西廠、內行廠、錦衣衛，四大特務機構，皆雲集於京師，其職能多有重疊，不僅造成了資源的浪費，更在無形之中，削弱了六部、都察院等傳統國家機器的正常功能！原本隻是作為皇帝“耳目”和“爪牙”的監察機製，正在逐步演變為一種常駐的、淩駕於百官之上的新型權力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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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皇帝知道，若不及時對此進行調整，長此以往，必將嚴重破壞京城乃至整個朝堂的政治生態與穩定！
然而，該如何調整呢？將這些廠衛儘數裁撤？那無異於自斷手足！將他們合並？又恐會造成新的、更為龐大的權力怪獸！
就在崇禎皇帝為此而感到頭疼不已之時，一個看似不經意的建議，卻如同黑夜中的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他的思路！
當他抵達景陽宮，看到哈達·托婭正百無聊賴地用小弓小箭，射著庭院中的靶子時，他便隨口將自己心中的煩惱自然是簡化版的），向她抱怨了幾句：“……唉！朕手下的這幾條‘好狗’，如今都擠在京師這一個院子裡，天天為了搶骨頭而齜牙咧嘴，真是……讓朕心煩！”
托婭聽完，歪著腦袋想了想，用她那帶著幾分草原兒女特有的、簡單直接的思維，說道：“陛下，既然北京的院子太小，圈不下這麼多好狗，那……為何不牽幾條，送到南京那個更大的院子裡去養著呢？那裡不是也有許多不聽話的野狼，需要看管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
崇禎皇帝的眼中，瞬間爆發出駭人的精光！對啊！南京！分權！將西廠……將西廠整個遷往南京！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再也無法遏製！他立刻在心中盤算起來：
內行廠，是護衛皇宮內院、監察百官的最後一道防線，絕不能動！
東廠，其情報網絡已遍及全國，乃是朕掌控天下的根本，亦不能輕易變動！
錦衣衛，其職責特殊，專責緝查勳戚、皇族、以及軍中將領，其核心力量也必須留在京師！
唯有……西廠！
西廠自成立以來，其聲勢和規模，一直不及東廠，其職能也多與東廠重疊。由提督曹化淳掌管，其勢力也相對較弱。將西廠整體南遷，作為朝廷在江南地區設立的、一個獨立的、直接向皇帝負責的最高特務機構，簡直是……一招絕妙的好棋！
如此一來，不僅可以大大緩解京師廠衛機構過於臃腫、互相內鬥的問題，更能……在江南那片士紳財閥勢力盤根錯節、曆來被視為“法外之地”的地方，釘入一顆最為鋒利、也最為致命的釘子！讓西廠的曹化淳，去與東廠的李有成，以及南京的那些文武大員們，互相監督，互相製衡！
“托婭！你……你真是朕的福星啊！！”崇禎皇帝激動地一把抱住了身旁這位尚有些不明所以的草原貴妃，在她光潔的額頭上，狠狠地親了一口！
他心中，已然有了定計！他要立刻召見蔣德璟！讓他以內閣首輔的名義，在明日的朝會之上，正式提出“為加強南都管轄，恢複永樂舊製，著西廠提督曹化淳，即刻率西廠主力，南遷金陵，設立‘西緝事廠南京總署’”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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