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德州,知州衙門。
本該是方圓百裡之內,最為莊嚴肅穆、也最具權威之地。此刻,卻已是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大人!不好了!城南……城南劉將軍的兵,又在放火搶掠了!已有數十戶人家遭了殃啊!”
“大人!西城那邊……也亂起來了!一群散兵,正在當街強搶民女!五城兵馬司的人根本攔不住!”
“大人……”
一名又一名渾身沾滿了塵土和血跡的衙役,連滾帶爬地衝入州衙的大堂,帶來的,皆是城中各處已然失控的壞消息!劉良佐麾下那些本就軍紀敗壞的叛軍,在得知神武軍兵臨城下的消息之後,徹底撕下了最後一點偽裝,化作了最為凶殘的野獸,在這座即將被他們拋棄的城池之內,進行著最後的、也是最瘋狂的搶掠和破壞!
大堂之內,那些平日裡還算鎮定的吏員們,此刻也早已是麵如土色,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這……這叫什麼官軍?!簡直比流寇還要不如!”
“可不是嘛!聽說那在杭州自立為帝的‘建武’皇帝,也是個不成器的東西!他手底下,又能有什麼好兵?!”
“完了!全完了!這廣德州,怕是要徹底毀在這些天殺的兵痞手裡了!”
新任廣德知州左光先,端坐於堂上,聽著堂外那隱約傳來的哭喊聲和堂內吏員們的抱怨聲,隻覺得一陣陣的心神不寧。他知道,自己這個名義上的“知州”,在這群驕兵悍將麵前,不過是個形同虛設的傀儡罷了!他左右為難,進退失據,除了眼睜睜地看著這座城池被一步步拖入深淵之外,竟是……毫無辦法!
左光先,乃是天啟朝時,因“六君子案”而慘遭閹黨迫害致死的東林黨領袖之一,左光鬥的親弟弟。他出身士林,自幼飽讀聖賢之書,也曾心懷“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遠大抱負。
然而,他入仕之後,其仕途卻頗為坎坷。因其兄長的緣故,他既不受閹黨待見,也因其不喜結黨、務實肯乾的作風,而不被那些隻知空談心性的東林主流所容。他曾外放福建建寧,擔任了數年的縣令。在那裡,他憑借著過人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周旋於當地的鄭氏海商集團、衛所軍官、以及士紳大戶之間,才勉強維持住了地方的秩序,也為自己博取了些許“能吏”的名聲。
不久之前,他才剛剛被朝廷升任為這廣德知州,本想在此地一展拳腳,為國效力。卻不想,他到任尚不足一月,整個江南的局勢便發生了驚天劇變!潞王朱常淓竟在杭州登基稱帝!而他所在的這廣德州,便首當其衝,被劃入了偽“建武”朝的控製範圍!
更讓他感到絕望的是,廣德城中原先駐守的、尚算忠於北京朝廷的數千名衛所官兵,在劉良佐率部進駐之後,便因“不願歸附新主”而被其麾下叛軍……血洗一空!如今,他左光先,便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手無寸兵的“光杆司令”,在這亂軍圍城之中,除了祈求上天保佑之外,再無任何倚仗!
劉良佐縱兵搶掠,已近一日。左光先在州衙之內,聽著城中那越來越近的哭喊聲和慘叫聲,早已是惶惶不可終日!他最為擔憂的,便是那些殺紅了眼的亂兵,會衝入這州衙之內,傷害到他躲在後堂的家人!
他麾下那些同樣是驚懼不已的下屬和負責守衛州衙的民壯官,也紛紛前來請示:“大人!我等該如何是好?!是否要帶人出城,彈壓亂兵?!”
出城平亂?!左光先心中一陣苦笑。就憑衙門裡這百十號衙役和那幾百名連像樣兵器都沒有的民壯?去對抗數萬如狼似虎的亂兵?那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他最終還是做出了一個無奈而又現實的決定:“傳我將令!所有人等,不必出城!立刻……用所有能找到的東西,將州衙的前後大門,給本官死死堵住!所有民壯,皆上牆頭!死守州治!若有亂兵膽敢衝擊州衙者,格殺勿論!!”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唯一想做的,便是保住這州衙之內,最後的一點秩序和……親人的安全。
然而,他麾下這些所謂的“民壯”,大多是些臨時招募來的市井青壯,戰力不足,素質更是參差不齊。讓他們去維持一下治安尚可,真要讓他們去對抗那些百戰餘生的亂兵,實則……也不過是勉強維穩罷了。
“轟!轟隆!”
就在眾人手忙腳亂地封堵衙門大門之時,城中竟又突然傳來幾聲沉悶的震動!
左光先心中一驚!他懷疑,是不是劉良佐那個瘋子,竟將火炮也拖入了城中,用來轟擊那些敢於抵抗的豪紳大戶的府門?!
“大人!外麵……外麵已經全亂了!”那民壯官一臉驚恐地跑來報告,“百姓們都已閉門自保,街上是什麼情形,根本沒人知道啊!”
左光先聽著那越來越近的喧嘩聲和隱約傳來的慘叫聲,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也越來越強烈!他再次下令,讓人用更多的沙袋和石塊,將衙門大門徹底封堵起來,以防亂兵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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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府衙的大門剛剛封堵完畢,還未來得及喘口氣——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那扇看似堅固的、由數名衙役用身體和重物死死頂住的州衙大門,竟被人從外麵,用一種極其野蠻的方式,一腳……踹開了!!
緊接著,數十名手持鋼刀、渾身散發著濃烈酒氣和血腥味的叛軍親兵,簇擁著一個同樣是滿臉凶相、身披重甲的將領,如同闖入羊圈的餓狼般,氣勢洶洶地闖入了州衙大堂!
為首的,正是那位本該在城外“指揮作戰”的“平南大將軍”——劉良佐!
劉良佐氣勢洶洶地走進大堂,他那雙如同豺狼般的眼睛,環視了一圈堂上那些早已嚇得麵如土色、噤若寒蟬的衙役和吏員,最後,將目光落在了堂上端坐的、此刻正強作鎮定的知州左光先身上。
他臉上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言辭之間,更是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挾諷與不屑:“喲!這不是咱們廣德州的父母官,左光先左大人嗎?”
他指著那被踹開的大門,陰陽怪氣地質問道:“左大人,本將軍在外,正為了‘建武’朝廷,為了保境安民,而浴血奮戰!你這知州大人,倒是在這衙門裡清閒得很啊!怎麼……還把這大門給封了?莫非……是怕本將軍進來,向你這父母官……討杯水酒喝不成?!”
左光先強行壓下心中的恐懼與憤怒!他知道,自己此刻若稍有示弱,等待他的,必將是……難以想象的屈辱和災難!
他緩緩從座位上站起,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服,強作鎮定地回道:“劉將軍說笑了。下官隻是擔憂城中亂兵,會衝撞了州衙,故而才下令暫時戒備。倒是……劉將軍,”他也反將了一軍,目光直視著劉良佐,“城中已然大亂,百姓正遭兵禍,哭喊震天!將軍身為‘平南大將軍’,為何……不在外彈壓亂兵,安撫地方,反而……會有此等閒情逸致,來我這小小的州衙做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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