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皇帝在南京，以前所未有的鐵腕手段，大刀闊斧地進行著足以顛覆整個帝國統治根基的“丙戌革新”，遠在陝西西安的大順軍幕府之內，卻正被一股因固關慘敗和皇帝那封充滿了羞辱意味的“招安”信，而引發的、充滿了憤怒、絕望、與……內訌的陰雲所籠罩。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在這場關於大順政權未來何去何從的激烈爭執之中，態度最為激進、也最是主張立刻出兵、與明軍決一死戰的，竟是那位前不久還曾多次向李自成表露過“退隱回鄉”之意的汝侯——劉宗敏！
“北上！必須北上！！”在大順的朝會之上，劉宗敏猛地一拳，砸在了那張簡陋的地圖之上，指著山西的方向，對著禦座之上那個同樣是神情陰鬱的李自成，聲嘶力竭地嘶吼道，“陳奇瑜那老兒的主力，如今就在臨汾！我等若不趁其立足未穩，主動出擊，難道……還要在此坐以待斃，等他西渡黃河，來攻我西安老巢不成？！”
李自成看著底下那個狀若瘋魔的劉宗敏，心中充滿了複雜的、也難以言喻的忌憚。他知道，劉宗敏此人，勇則勇矣，卻也……是他麾下所有將領之中，最難駕馭、也最有可能威脅到他“皇位”之人！他們二人，雖然名義上依舊是“大王”與“兄弟”，但實則……早已是勢均力敵、互相防備的兩個獨立山頭。
然而，如今大順軍新敗，軍心渙散，士氣低迷。他確實……也需要借著劉宗敏這頭“猛虎”的凶威，去為自己，也為這個早已是風雨飄搖的“大順”政權，放手一搏了。
其實，對於那所謂的“皇帝”名號，李自成自己，早已沒了當初那份強烈的執念。他本就是因不堪官府壓迫、為了活命而揭竿而起的，骨子裡，依舊是那個隻想在自己家鄉“一畝三分地”上，受人尊崇的“西北王”。
崇禎皇帝那封充滿了羞辱意味的“驛丞”招安信，雖然也激起了他麾下眾將的無比憤慨，但他自己，卻並未真的將其當回事。他知道，那不過是那位年輕的、也越來越讓人看不透的明朝天子，在向他發出的……一種政治上的“戲謔”和“警告”罷了。相比於與那如日中天的明朝新軍進行決戰，他內心深處，其實更傾向於……維持現狀，偏安於這西北一隅，當一個名副其實的“土皇帝”。
然而，接二連三傳來的壞消息，卻讓他這份“偏安”的幻想，也變得越來越……奢侈。
先是，被他派往川中，負責鎮守漢川的名將謝應龍，竟離奇地死在了一個女人的手中！據報，是因其強占民女，而遭人“刺喉”報複！此事雖看似是“私情”引發的意外，但李自成在聽聞之後，那句輕描淡寫的“命裡該絕”，卻也引來了劉宗敏等一眾老將的強烈不滿！他們覺得，大王……對他們這些一同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實在是太過涼薄了！
而接替謝應龍鎮守漢川的田虎，其人更為暴躁，治軍無方，竟在短短月餘之內，便激起了漢川百姓的集體反抗！李自成雖已派了高一功前去“督促”田虎整頓軍紀，但其效果如何，尚未可知。
更讓他感到心驚和……嫉妒的是，前不久，那個在太原城下被官軍俘虜、後又選擇了投降朝廷的大順降將張鼐，竟……竟真的被那崇禎皇帝，破格提拔為了鎮守一方的“永平總兵”，還加封了“撫寧衛指揮”的榮銜！
這個消息，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徹底引爆了所有大順軍將領心中那早已是複雜無比的情緒！他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投降朝廷，竟真的可以……加官進爵，光宗耀祖！這對於他們這些本就對前途感到迷茫的“反賊”而言，其心理上的衝擊，是難以估量的！
就在這人心離散、軍紀敗壞的危急關頭，一個更為棘手的戰略難題，也擺在了李自成的麵前。
——該如何應對，盤踞在山西的、由五省總督陳奇瑜所率領的明軍主力？
據探馬回報，陳奇瑜在收複了整個山西之後，並未乘勝追擊，而是……將主力大軍，儘數集結在了南部的臨汾一帶！但其後方的糧草輜重，卻依舊……堆積在數百裡之外的太原！
這種極其反常的軍事部署，讓所有大順軍的將領，都感到了深深的……猜疑與不安！他們都擔心，這會不會是陳奇瑜那老狐狸，故意設下的“誘敵深入”之計？
丞相牛金星，便力主“靜觀其變”，他認為，臨汾乃是四戰之地，易攻難守。陳奇瑜此舉，定然是想誘使我軍主動出擊，而後再以其精銳，斷我後路，將我軍圍殲於臨汾城下！故，我軍絕不可貿然攻打臨汾！
然而，早已是急於求戰的劉宗敏，對牛金星這番“書生之見”，卻是嗤之以鼻！
“靜觀其變？！”他在軍議之上，猛地一拍桌子，指著牛金星的鼻子，破口大罵，“等！等！等！等到那陳奇瑜老兒，將刀架在咱們的脖子上嗎？！我告訴你！打仗，靠的不是你那套之乎者也！靠的是……膽氣！是血性！！”
他不再理會眾人，竟直接對著禦座之上的李自成，一抱拳，自行起兵，高聲請命：“大王！末將……願率本部五萬兵馬，即刻北上！與那陳奇瑜，決一死戰！！”
李自成看著底下那個已然是鐵了心要出兵的劉宗敏，又看了看周圍那些同樣是躍躍欲試的將領們，知道……自己已無法再阻止。
他隻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緩緩地，從口中，吐出了一個字：
“……準。”
他表麵上，是準許了劉宗敏的出征。但其內心深處，卻也暗藏了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陰冷的殺機。
他知道，劉宗敏此去，九死一生。若勝，則大順或可扭轉危局；若敗……那也正好，可以借著陳奇瑜這把“刀”，來除掉自己這個……早已是心腹大患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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