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內,一如既往的風平浪靜,仿佛與外界的血雨腥風隔絕在兩個世界。然而,隻要一走出宮門,踏入皇城,那股緊張肅殺的氣氛便會撲麵而來。承天門下的兵力,比平日裡足足多了數倍,一隊隊身披重甲的城防軍士卒,手持火銃與長矛,警惕地注視著每一個角落。
一名自撫寧衛大營趕回傳旨的錦衣衛緹騎,飛馬入城,看到這般陣仗,與相熟的城防軍千總打了個招呼。那千總笑道:“沒事了,聖旨已下,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他們以為,風暴已經過去。
然而,在坤寧宮內,焦慮卻正如同潮水般,淹沒著大明最尊貴的母子。
“半個時辰了!整整半個時辰了!”周皇後在殿內來回踱步,臉上滿是焦灼,“東廠和內廠,那都是皇上的爪牙,怎麼就……怎麼就在這京城裡,自相殘殺起來了!”
太子朱慈烺同樣是坐立不安,他雖在朝議上初露鋒芒,但麵對這等規模的禁中武裝衝突,依舊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
為了防止事態蔓延至宮中,禁軍早已封鎖了皇城的所有宮門。所有在宮中當值的內廠番役,第一時間便被繳了械,與他們的頭領李信一道,關押在了一處偏僻的庭院之中。
“娘娘,殿下,”一名太監匆匆來報,聲音發顫,“剛……剛得到消息,錦衣衛南鎮撫司那邊,也遭到了東廠的衝擊,雙方互有死傷!”
“什麼?”周皇後聞言,身子一晃,幾乎站立不穩。事情的嚴重性,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母後,不能再等了!”朱慈烺眼中閃過一絲決斷,他當機立斷,對身旁的太監下令,“立刻傳旨,召錦衣衛掌印指揮使李若鏈,火速前來見我!”
片刻之後,李若鏈趕到坤寧宮。
“李指揮,”周皇後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說道,“京中大亂,你立刻傳我與太子的命令,讓城防總督董琦,帶兵平亂!”
李若鏈跪在地上,沉默了片刻,才抬起頭,語氣恭敬卻異常堅定地說道:“啟稟皇後娘娘,太子殿下。恕微臣,不能從命。”
“為何?”朱慈烺追問道。
“回殿下,”李若鏈一字一句地解釋道,“我大明朝,兵權獨掌於君父之手。聖上臨行前曾有嚴令,京師一切軍務,由董琦、牛大壯等將帥全權負責,他們隻聽從蓋有玉璽的聖旨。沒有聖旨,無論是娘娘您,還是太子殿下,都無權調動城防軍一兵一卒。”
他頓了頓,繼續道:“聖上分權,自有其深意。皇後娘娘掌後宮,太子殿下理日常朝政,而兵權,是天子最後的依仗,絕不會假手於人。董總督忠於皇上,他……是絕不會擅自動兵的。”
這番話,如同一盆冷水,將周皇後與朱慈烺心中最後的希望,也澆滅了。他們這才深刻地體會到,在這座權力的金字塔頂端,他們雖然尊貴,卻遠非無所不能。
就在殿內陷入一片死寂的尷尬與無力之時,一名禁軍將領匆匆來報,聲音中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激動:
“啟稟娘娘,殿下!聖旨!聖旨到了!撫寧衛八百裡加急聖旨已至東大營,董總督與牛都督,已奉旨出兵平亂了!”
與此同時,東廠總署,一間幽暗的密室之內。
方正化看著眼前這個悠然品茶的男人,那個在此次事件中,從頭到尾都未曾露麵的東廠廠督——王承恩,心中的怒火與疑惑交織。
“王公公,您可真是沉得住氣啊。”方正化語氣不善地說道,“外麵血流成河,你我兩廠的弟兄死傷數百,您倒是在這裡,清閒得很。”
王承恩放下茶杯,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咱家不清閒,又如何?出去跟著你們打打殺殺嗎?再說了,方督公您今日,不是拔得頭籌,大獲全勝了嗎?咱家,可要在這裡,先恭喜你了。”
這聲“恭喜”,聽在方正化耳中,卻充滿了說不出的諷刺。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人看穿了一般。
王承恩看著他那張陰晴不定的臉,緩緩開口,問了一個看似毫不相乾的問題:“方正化,咱家問你,你覺得,當今聖上,算不算一位聖主?”
方正化一愣,不知其意,隻能含糊道:“聖上自然是……是聖明的。”
“是啊,聖上是聖明的。”王承恩幽幽地歎了口氣,“聖上先是借你我廠衛之力,鏟除了盤根錯節的文臣朋黨。可如今,文臣倒了,你我廠衛的勢力,卻又變得滔天,甚至隱隱有尾大不掉之勢。你覺得,聖上他……會怎麼想?”
王承恩站起身,走到方正化身邊,用低得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點撥道:
“所以,聖上需要我們鬥起來。他需要看到我們互相撕咬,互相製衡。許榮秀,就是聖上故意縱容出來的一條瘋狗,用來敲打所有人的。今日他死了,是因為他咬得太狠,超出了聖上的控製。他的死,是一個警告。警告你,也警告我。”
“聖上是在告訴我們,廠衛,永遠都隻能是皇上手中的刀。刀太快了,會傷主人的手,那就需要磨一磨。今日磨的是許榮秀,焉知明日,不會磨到你我頭上?”
這番話,如同一道道驚雷,在方正化的腦海中炸響。
他瞬間恍然大悟,冷汗,涔涔而下。他終於明白了,從頭到尾,自己都不過是皇帝棋盤上的一顆棋子。他所謂的勝利,所謂的重振內廠聲威,不過是皇帝用來平衡權力的一場刻意安排的戲碼。
王承恩拍了拍他早已僵硬的肩膀,最後勸道:“你今日風頭出儘,已是站在了風口浪尖。趁著聖上還需要用你,趕緊想個法子,抽身吧。否則,等到將來聖上要徹底整治廠衛的那一天,你我,怕是都沒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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