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城市卻仿佛貪戀著久違的喧囂,依舊燈火通明,不肯睡去。
醫院天台,夜風微涼。鎏倚靠著冰冷的金屬圍欄,沉默得像一尊石像。風頑皮地撩動她鬢角的發絲,露出緊抿的嘴唇,泄露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鎏?”
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呼喚終於響起,打破了沉寂。“這麼晚了,怎麼還沒休息?”
幾顆幽微的光點憑空浮現,如同被夜吸引的螢火,無聲地聚攏、凝結,最終彙成一個與夜色渾然一體的毛茸茸黑影。一雙翠綠色的眼眸如寶石般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小黑!”鎏瞬間挺直了背脊,幾乎是撲了過去,“你去哪兒了?怎麼現在才回來?”
她不由分說地將那團柔軟擁入懷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它揉進自己的骨血裡,雙手更是不住地揉搓著那毛茸茸的腦袋。
“我去……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了……嗚喵!”小黑的聲音被揉得變形,腦袋在鎏的“魔爪”下如同被捏扁的橡皮泥,“停下!快停下喵!”
小黑奮力掙紮,好不容易才從她懷裡掙出,立刻開始心疼地梳理被搓得一團糟的毛發。如此親昵熱情的鎏,實在罕見。
“消耗那麼大還不休息——”小黑一邊舔毛,一邊眯起眼,帶著點促狹,“難道……是在擔心我喵?”
“……房間裡太悶,出來吹吹風。”鎏動作一滯,略顯生硬地將視線投向遠處燈火璀璨的城市。
“……真的嗎喵?”小黑臉上的笑容更玩味了。
“……唔!就是擔心了!怎麼啦?!”鎏惱羞成怒,一把又將剛理順毛的小黑拽回來,報複性地再次揉亂。
“彆!嗚喵——!”
也許,隻有在小黑麵前,鎏才能卸下所有堅硬的外殼,展露這份笨拙的柔軟。
鬨夠了,玩累了,鎏終於鬆開了手。
小黑輕盈一躍,穩穩蹲坐在欄杆上。鎏站在它身旁,一人一貓在寂靜的夜空下並肩。晚風又一次拂過,吹開鎏額前略顯淩亂的發絲,也吹出了她眼底深藏的、複雜而濃重的疲憊。
“鎏。”小黑凝視著近在咫尺的夥伴,翠眸映著城市的微光,“你怎麼了?”
它敏銳地捕捉到,那疲憊之下,湧動著一股前所未有的迷茫。
鎏微微歪頭,聲音帶著倦意:“……什麼怎麼了?”
“你看上去很累。”
“啊……”
鎏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癱在欄杆上,眉心微蹙。城市的流光溢彩倒映在她眼中,卻顯得渾濁不清。
“……是累了,小黑,真的……好累。”
迷茫。
那感覺像一層密不透風的薄膜,緊緊裹住了她,悶得她幾乎窒息。
魔族——殘暴,嗜血,陰險狡詐……而血魔,更是其中的極致。曾幾何時,她立誓要斬儘世間每一隻血魔。
可馮卡爾死去那一刻,伊莎貝拉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悲傷與落寞,此刻卻如烙印般刻在鎏的心上,揮之不去。
血魔……也會感到悲傷嗎?
更何況,正是這個血魔,幾次三番救了自己的性命。
可她又是這場災難的幕後推手之一——今日的滿目瘡痍,累累犧牲,都與她脫不了乾係。
而她推動這一切的目的……竟是為了拯救一個瀕死的魔法少女。
……她並非災難的締造者。這場浩劫真正的根源,最終指向了已死的馮卡爾。可他並非有意引燃這一切。為了終結災難,他最終也放棄了自己的生命——甚至可以說,一切源於一場無人能預料的意外。
……這世間,哪有什麼純粹的黑白對錯?人性本就複雜,善惡交織糾纏——原來,魔族……亦是如此。
當這個念頭清晰浮現,鎏的心,徹底被無邊的迷茫填滿。
倘若下次再遇伊莎貝……她該以怎樣的姿態去麵對?
小黑沉默著,隻是默默地,將溫熱柔軟的身體,緊緊貼靠在鎏冰涼的臂膀旁。
它開始仔細感知鎏的身體。
雙臂之上,每一個細胞都殘留著強行調用以太的灼痕;體內深處,每一個器官都曾經曆過撕裂般的重組。此刻的鎏看似無恙地站在這裡,唯有小黑明白,不久之前,這副身軀曾承受過何等非人的痛苦。
“累了就休息吧,鎏。”小黑的聲音輕得像歎息,“這些沉重的東西……本不該由你一個人承擔……也不該由你來承擔。”
曾幾何時,小黑也熱切地期盼,眼前的少女能成為一柄刺穿所有魔族胸膛的利刃,一杆永不卷刃的長槍——可當她一次又一次在自己麵前展露出疲憊與迷茫,小黑才驚覺自己的自私。
……使命?見鬼去吧。
“鎏,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的。該做什麼,該如何選擇……隻有你,才有資格說了算。”
“我的生命……”鎏微微一怔,隨即發出一聲短促而苦澀的輕笑,“我的生命啊……真的……是我自己的嗎?哈哈……”
小黑心頭猛地一緊,意識到自己可能觸碰了某個禁忌——麵前的少女,那剛剛敞開一絲縫隙的心門,似乎又要緊緊關閉——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鎏!”它急切地鑽回她懷中,用腦袋蹭著她,“夠了,鎏……現在,你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