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白,殘梅在風中顫抖,寒露凝霜,點點墜落於石階之間。
蘇淺淺一襲素青布裙,低首緩行,穿過曲折小徑,抵達太學舊書藏所。
守門的是新換的二等武士,陌生麵孔,眼神漠然。
她奉了秦如月口諭,便不再多言,隻遞上調書令牌。
那武士仔細辨認半晌,終於側身讓開,木門“吱呀”一聲半掩。
書庫內陳舊氣息撲麵而來,木架高聳,典籍層疊如山。
塵埃在晨光縫隙中飛舞,似無形蛛網。
蘇淺淺並未急著深入,隻在最外圍繞行數圈。
似在尋找舊書目錄所處之列,其實暗中觀察新設機關。
“蛇瞳”所在果然藏得極深——她注意到角落書架之上微有異光閃爍。
金屬感極弱,卻與周圍紋路不合。
她故意打了個噴嚏,掩在袖中取出隨身炭瓶。
輕抖幾粒至掌心,借著佯撫發絲的動作輕輕彈灑。
一股極淡的焦香摻雜草腥隨即彌漫開來。
那是她調配的“散瞳熏”,以蛇腥草、百眼藤與少量炭灰混製而成。
既能遮掩體味,也可擾亂嗅覺敏感的機關係統。
但她並未立刻深入,而是繞過左廂樓,來到那處最偏僻的舊典案牘區——
地磚略陷,殘書堆壘,無人問津。
正是在這裡,她此前意外觸發了密道邊緣機關,並在角落拾得那枚碎裂玉扣。
她駐足良久,目光靜靜掃過每一塊地磚、每一段書架、每一截牆壁。
良久,她蹲下身來,用指腹輕拂那塊略顯磨損的青磚邊緣,熟稔地按下三個極微小的凹點。
再按住書架最底層一本《乾元誌略》的封麵脊部。
不遠處的木架輕輕一響——
不是門開,而是一縫氣流從地麵縫隙升起,仿佛微微“喘息”。
她沒有繼續,而是深吸一口氣,緩緩後退,神色平靜中帶著極淡的不舍。
此處暫不能再入——秦如月已疑心漸重,任何異常皆可能被“蛇瞳”所感。
她迅速退回外層書區,挑了幾本舊籍坐下。
裝作整理記錄,順手取出隨身袖筒,展開一頁早已畫好的圖紙。
圖上繪的是書庫外部布局,與內藏機關位置皆作了精細標注,而圖背。
則以特製草墨小楷密密書就,細述今日察覺之“蛇瞳”運作路徑。
乾擾建議、及密道可能延伸至地下廢井的推測。
這一頁,將成為她傳遞出的第二份情報。
她翻書時將其折成七層,封入特製空心書脊——
這是她早已準備的道具,裝作一本殘舊的《郡誌集殘》。
她從容地收拾好筆墨紙硯,又翻查幾頁做出注解。
確認身後無人後,悄然將此書掖入袖中,轉回苑中。
日頭已升,光線穿過回廊木窗,在地上映出斑駁碎影。
蘇淺淺回到梅亭,點起香爐,取出那隻被她暗中馴養的小信鴿。
信鴿雙翼已被她剪羽,不足飛遠,隻能滑翔至內院牆頂。
她打開袖書,將密卷藏入鴿足縛帶內,再輕輕托起放於窗台。
“去吧。”她輕聲。
信鴿撲棱著翅膀,掠出亭外,在空中劃出一道斜線。
穿過梅林蒼影,落入遠方的鬆樹密枝之間。
她望著那方向良久,才慢慢坐回原位,閉上雙目,指尖仍微微顫抖。
她知道,這一次若被發現,她便將徹底失去行動自由。
可她也明白,如今的她,已不再隻是一個深宮小女官。
她是北荒的眼,是寧凡的信,是這場棋局中至關重要的一顆“潛子”。
寒風再起,香煙嫋嫋,她的身影孤獨地倚在梅亭中。
猶如風雪中綻放的白梅,明豔而絕絕。
西境邊陲,天色如墨未落,黃沙裹地,空氣中彌漫著腐草與鐵屑的混合氣息。
遠處山勢逐漸開朗,官道從斷崖邊蜿蜒而上,直通寧昭駐紮的要塞。
數百頂戰帳列於官道兩側,地麵雜陳乾草與馬糞,塵土被晚風吹成一片灰色迷霧。
而在最高處——寧昭的帥帳——帳中燈光昏暗,圍著的是一桌大沙盤。
石灰細沙描畫出城牆與地勢輪廓,象征著西境防地的每一處細節。
寧昭眉目深沉,手持玄鐵短劍反複劃過沙盤一處峽穀入口。
眼中時而閃過焦灼,時而凝結冷色。
他身著披肩銀甲,即便在沙盤前也未曾卸下
側邊堆著三杯未動的清茶,不見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