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的燈,自傍晚便未曾熄滅。
夜色如墨,密雲低垂,仿佛連天穹也在窒息中醞釀風暴。
偏殿的銅爐早已添過三輪香炭,火氣卻烘不熱屋內那股愈發沉重的涼意。
滿地奏章散亂,像是暴風前的林葉,預兆著某種即將撕裂宮牆的巨響。
皇帝寧龍端坐在龍椅之上,腰背挺直,鬢角卻多了縷不屬於帝王的白霜。
他手中握著的,是寧泰血書般的奏章,油跡斑斑,泥痕尚未乾透,仿佛傳來未冷的血氣。
“糧倉自焚,營中嫁禍,欽差遇刺,死士皆用西境製兵……”
寧龍低聲念著,目光卻死死鎖在附卷那一頁泥土對照樣本上。
幾粒看似不起眼的土屑,被沈彥封入蠟丸,附著著一封慷慨激烈、筆勢淩厲的控告密奏。
他不敢輕易信,卻也無法不信。
桌案另一側,是王恒親筆的十數道彈劾本,字字鏗鏘。
指稱寧凡私製妖火、意圖謀逆、密通北荒、勾連妖術、妄圖竊國。
字裡行間,早已超越朝堂論政,帶著一種肅殺的定罪之意。
而今,兩個兒子,一個在邊境擁兵,所持火器驚動諸國;
一個在西境焚糧設局,逼宮欽差;
一位老臣,曾是祖父托孤之人,如今卻字字投刀,欲誅他最信任的孩子。
寧龍抬手,望向龍案邊角那柄尚未出鞘的“天子劍”。
那柄劍,自開國百年,便象征皇權不容置疑。
一旦出鞘,便意味著王命以行,不容違逆。
可這一刻,他卻不敢隨意拔出。
他不知拔劍的方向,是該指向逆臣,還是割斷父子親情。
“召——禁軍統領段震、觀星司主使許成,入夜密議。”
寧龍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如枯枝折裂,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他知道,風暴已至。
?
與此同時,天斷關的風,也變了。
夜風裹著北地寒意,從關外長林之間穿過,低吼如獸,拍打著牆垛上掛起的戰旗。
關城燈火未熄,巡營將士盔甲熠熠,每十步一哨,防線森嚴如鐵。
寧凡立於城樓之上,身著玄甲,披風如墨,目光深沉地望向西南方向。
那邊,是西境。
謝鳶快步而來,拱手躬身:
“殿下,驚雷第五批修繕完畢,觸發率下降至三成,地雷裝置已在礦道三處布設完畢。”
“很好。”寧凡語氣平淡,卻聽不出半分懈怠。他的手輕輕搭在腰間佩劍之上,指節微曲。
“驚鴻小隊何時能出關?”他轉頭,目光直視謝鳶。
“最快今夜子時,可借夜風掩行,繞道南嶺,朝西境隱線接應處前行。”
寧凡點了點頭。半晌,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喃喃道:“等不到天命,便自己出手。”
謝鳶欲言又止,終還是低頭應下。
風在關城呼嘯,仿佛萬馬奔騰。寧凡卻立如孤鬆,眼中深不見底。
?
另一邊,西境之內。
破廟殘垣之間,燃起一簇微光,勉強映出沈彥蒼白憔悴的麵容。
他蜷坐在石佛像下,一襲舊衣早已沾滿塵灰與血跡。
手中那塊泥土樣本被他反複包裹、重封,捧在懷中,仿佛是最後的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