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以西百餘裡,雲陽彆苑深處。
夜色如墨,月光被濃雲吞噬,隻餘寂靜幽暗的風聲穿林而過,似林妖低語。
苔階滿布青苔,枝椏間殘燈搖曳,映著碧瓦灰磚之下,淺淡如霧的影子。
蘇淺淺獨坐於庭中石榻上,身披白狐披風。
指間轉著一枚細長的銅骨風鈴,那風鈴似殘羽。
發出極細微的聲響,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裡,聽來卻仿佛千軍萬馬疾馳之音。
她的麵容清冷,鬢發微散,目光卻越過黑黝黝的鬆林。
仿佛正穿過重重迷霧,望向那萬裡之外的西境烽煙。
“……還是斷了麼?”
她喃喃低語,輕輕一指點在風鈴尾羽處,隻聽“叮”的一聲輕響。
地麵上那盆白陶爐中青煙忽地陡然一震,散出一股極淡的星黃藤氣息。
瞬即又被爐中暗格吸收,不見蹤影。
她沉默片刻,旋即起身,輕步入內堂。
堂內地磚中空,被她一枚青玉令輕輕按下後。
石板緩緩移開,露出一條狹窄密道,壁上鑲嵌著星砂礦所製的夜明石,發出微光。
她攜令入內,一路行至密道儘頭。
那是一座封閉的書閣,四麵皆為沉香木封窗,案幾之上擺著半張未寫完的密信。
蘇淺淺提筆落墨,一字一字寫下:
“……血鷹將陷,寧昭命懸一線;京城風動,王相動靜異常;”
“蠻荒已有反製之勢,西南之亂恐非偶然,須防雙線並擊……”
“若情勢逆轉,天斷不得不發。”
寫至此處,她抬起眼眸,望著窗外昏暗的夜光,眼底浮上一絲難掩的疲憊與痛楚。
“沈彥……你到底去了哪裡?”
她緩緩起身,走至書閣角落,啟開一方石壁,取出一根由紫竹所製的密筒,將密信封入。
旋即手指輕抹,密筒頂端呈現出一抹灰藍色符印——
這是她與西南線“風引司”聯絡的最後一道印記。
“再不成……我便隻能破身前往。”
蘇淺淺眼神堅定。
她自知,此局已然步入最緊的一刻。
若北荒按兵不動,西境覆滅成定局,而她未能傳出密報,所有布線皆作廢。
而若寧凡啟兵,則需配合外援破局。
此刻她這一信,便是最後的一線契機。
她緩緩推開書閣後窗,窗外一隻體型瘦長的夜鴉正等候已久。
羽翼呈暗金色紋理——是風引司最高等級的“聽雪烏”。
蘇淺淺將密筒綁入夜鴉腿部,又取出一小塊鹿角粉末,輕撒於夜鴉羽翼之上,低聲道:
“往西南,出雲嶺,避川渡,繞昭嶺。切記,繞過天斷關北線……”
夜鴉撲扇兩下,載著那一線希望破空而去,黑影消失於天穹之下。
她望著那道身影遠去,立於窗前良久,忽然輕聲一歎:
“這天下的局,終歸不是女子能一手定下的。”
“但若我蘇淺淺這一線微光,真能點亮寧凡那柄劍……”
“那也,值了。”
……
幾乎在同時,雲嶺以南,蠻荒邊境。
無支祁河畔,夜霧彌漫。
一座被青藤覆蓋的巨型石屋中,塵妤披著一襲墨紫色鬥篷。
靜坐於獸皮圍成的議事席中央,麵前是剛剛送至的一枚夜鴉羽箭。
她緩緩拆開那封用東南方言簡寫成的短箋,墨痕歪斜卻鋒利:
“王相將傾,帝心震動;寧凡未動,天斷仍守。”
“西境斷糧,血鷹已亂。”
“可趁機再試,借機敲山震虎。”
塵妤將信慢慢放下,緩緩合眼。
數息後,她睜開眼眸,那眸中不見柔和,唯有一派鋒銳之光。
“傳令,備好與西境使節的最後一場‘和談’。我要親自出麵。”
“喏。”
“讓‘赤環’入北道,借道沙嶺,送第二份‘毒籽’至秦策之人手中。”
“喏!”
“最後一件事。”她聲音低沉,卻如山雨欲來,“給我去查……蘇淺淺,在京城的動向。”
……
風雲際會之下,龍蛇並起。
每一人心中的算盤與利刃都已出鞘,或藏於笑語之中,或隱於風雪之間。
而這一夜,金鑾城上空雷電交加。
大玄朝堂、邊境、西南、北荒,四線並動,危局已至巔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