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徹底降臨在鷹嘴崖。
這是場戰爭最沉重的夜,火光不再照亮勝利者的旗幟,隻將天地映成一座染血的煉獄。
殘陽早已墜入西嶺,漫山遍野皆是暗紅與黑影交織的廢墟。
斷裂的山道、倒塌的木牆、傾覆的投石車在火焰中變形扭曲。
焦臭味濃得幾乎化不開,一陣陣熱浪在夜風中翻滾,如同將整片山穀熔化。
碎石、殘甲與殘肢混雜在一起,鋪成血鷹軍最後的覆滅之路。
殘破的主堡殘垣之上,一杆戰旗在烈焰中殘存著半截邊角,蒼白的“昭”字沾滿血汙。
寧昭身披焦黑戰甲,鬢發已亂,頭盔不知何時被砍落。
一縷鮮血從左額滑下,沿著他布滿塵汙的臉龐滴落在胸口那枚裂開的將星勳章上。
他的目光不再銳利,而是渾濁中透著癲狂。
他站立在坍塌的石台邊緣,腳下是一堆早已潮濕卻仍有餘火的火油桶。
桶邊倒著他最後的親信,一名仍握著長戟卻雙眼空洞的親衛。
身後,是衝天的呐喊。
秦軍陷陣營鐵騎已突破堡壘最後一道側門,鐵甲如洪,步步逼近。
他們的戰歌低沉,帶著大秦軍律一貫的威壓,似喪鐘,如催魂。
寧昭卻笑了。
那是一種淒厲、扭曲、透骨的笑。
他仰頭望向血色夜空。
喉嚨中發出幾不可辨的沙啞低語:“哈哈……寧凡啊,父皇啊,你們……終於要贏了嗎?”
他左手搭在肩頭的殘刀上,刀鋒早已缺口累累,幾乎支撐不了自己。
“可惜了……”他吐出一口濃痰,混著血,“老子守了這一道口三年,葬了五萬人,換來的不是朝廷封賞,是你們下令放棄。”
“既如此……”
他緩緩低頭,看著腳下火油桶上的印章——“鷹堡第九批火油軍備,僅作堡壘防禦,不可擅用”。
他眼中露出癲狂的光:“那就……一起陪葬吧。”
他猛然抽刀反手一砸,斷刀如斧,狠狠劈在桶蓋之上!
“轟——!”
火星瞬間引爆!
一聲震天巨響撕裂夜空,如千雷奔湧,整座主堡東側高台在火光中崩塌。
崖邊數十米高的石牆被衝擊波一舉炸碎,爆裂的火油飛濺數丈。
點燃了周圍殘垣斷木,火焰如一張巨口吞沒了那最後站立的身影。
碎石飛舞,血肉橫飛。
半邊堡壘,在這爆炸中化為灰燼。
?
山下,秦軍陣地
蒙武立於高處,一身黑甲,未沾塵血。火光在他眼中倒映,毫無波瀾。
副將跪在一旁,低聲道:“鷹嘴崖主堡已毀……寧昭,恐已隨堡而亡。”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蒙武淡淡吐出。
副將一怔:“……末將明白。”
蒙武轉身,看向更北方向,那是一片隱約可見的峽穀——落鷹澗的入口,北荒防線的起點。
“傳令,前鋒營向落鷹澗推進五裡,不得與敵交鋒,隻探不戰。”
他聲音冷冽,“我要看,寧凡這隻‘驚雷’,敢不敢對準我大秦的黑龍旗。”
副將遲疑:“北荒已派飛羽營駐防,前鋒探路,恐……”
“照做。”蒙武打斷他,語氣如冰,“若他們動手,那就不是探路,而是開戰了。”
?
另一側,混亂邊緣
夜色下,一隊黑影正繞著鷹嘴崖外圍穿行。
他們輕甲黑衣,行蹤鬼魅,為首者身形修長,步伐穩健如貓,腰間掛著一枚形製獨特的彎刀。
荀破。
他帶著小隊,悄無聲息地避開清掃戰場的秦軍。他們目光警覺,步伐沉穩,繞過一片焦土時,突然停下。
“那是什麼?”
一名隊員低聲呼道。
他們在一堆屍骸中,發現了一名幸存的血鷹親衛。
其身中兩刀,奄奄一息,懷中死死抱著一隻布囊,指節已經僵硬發白。
荀破蹲下,用匕首割開布囊封口,露出其中……是半張浸了血的羊皮紙,上有寧泰筆跡。
“血書殘頁。”他低聲道。
那士兵微睜雙眼,嘴唇輕動:“主……主將……已……已死……”
荀破麵色不變,低低道:“寧泰殉國。”
片刻沉默後,他望向山崖遠方,眉頭緊蹙。
空氣中有股淡淡的奇異香味——不是焦油,不是火藥,而是一種熟悉的、冷冽的腥氣。
“是夜凜。”他沉聲,“他們在追殺沈彥。”
一名小隊成員蹲下,拈起一片細碎的葉子,嗅了嗅:“藏毒鱗草,夜凜用來封鎖血路的追蹤藥。熱源還在,半刻前剛撒。”
“追。”荀破一聲令下,眾人如夜風般掠出。
?
斷崖邊,瀑布前
水聲轟鳴,一道白練從天而降,崖前水霧繚繞。
沈彥滿身血汙,狼狽至極。
原本整潔的官袍已破碎成布條,身上傷痕累累,一名護衛伏倒在他腳邊,心口中箭而死。
他懷中緊緊抱著那隻包裹得密不透風的包裹,滿是泥汙,邊角早已染血。
身後三道黑影迅速逼近,步伐輕盈卻冷酷無情。
“沈大人。”一名殺手低語,聲音帶著絲戲謔,“跑得不慢……可惜,崖下也不過是送命。”
沈彥望向深不見底的瀑布潭,潭邊亂石嶙峋,水浪翻滾。
他深吸一口氣,將包裹往懷裡更緊地按了一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寧泰死了,我不能再死。”
他喃喃自語,回頭露出一個凜然的眼神。
“你們……拿不到它的。”
下一瞬——
他猛地後退一步,縱身躍入!
“攔住他!”殺手怒喝。
三支利箭幾乎同時破空而出,但沈彥的身形在崖邊翻滾一瞬,硬是避開了最致命的一箭。
箭矢擦著他的肩膀刺入水麵,血水瞬間染紅一角潭水。
“跳了!”殺手衝到崖邊,低頭望去,卻見水霧濃重,暗流翻滾,人影早已不見。
“繼續追!他若死了,屍體也要帶回去!”為首者怒喝。
瀑布之下,潭水翻滾如怒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