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鷹嘴崖南麓的一處絕地——名為“斷魂潭”。
崖高三十丈,水流湍急,潭底亂石密布。
傳言中,昔年曾有數位軍中校尉在此跌落,無一生還。
沈彥的身影在水霧中翻滾而下,重重墜入潭心。那一刻,整個世界仿佛都靜了。
轟——!
激流翻湧,水花四濺而起數丈高,如怒濤拍岸,將周圍山石都震出層層回音。
沈彥的身體幾乎瞬間被深潭吞沒,如石沉大海。
寒冷從四麵八方襲來,他的意識在一瞬間模糊,手中的包裹卻死死按在胸前。
他知道自己不能鬆手。
不能死。
他胸腔內疼得幾乎炸裂,水灌入鼻腔。
血從肩傷中洇出,滲入水中,在冰冷的黑夜中化作一抹隱晦的紅霧。
就在他即將失去意識時——
一隻手猛地探入水中,攫住了他被衝散的衣襟。
“——沈彥!”
荀破的怒喝透過水流震蕩,仿佛一記驚雷在耳邊炸響。
他從水邊巨石一躍而下,入水如梭。
他的身影沉穩而迅捷,身法如遊鱗蛟魚,幾乎未激起太大水花便已沉入深處。
他以極其嫻熟的姿態衝向沈彥,另一手揮出一根長索。
在水中甩動、扣緊,一名小隊成員順勢躍下,隨他一同下潛。
“護住他!”荀破低聲喝道,手腕一翻,將沈彥一把拖入自己臂彎,用身軀擋住他被水流衝撞的胸口。
他能感到對方脈搏極其微弱,但尚未斷絕。
“帶他走!往北側石穴!”他對同伴下令。
“你呢?”
“殺。”
簡短至極的回應中,他手指一彈,袖中毒鏢彈出。
冷光在水霧中一閃而逝,直取水中浮現的一抹黑影。
“叮——!”
黑衣殺手閃電般揮出匕首,擋下鏢刃,反手一扭,身形在水中如水蛇翻轉,竟瞬間欺近荀破身前不足三尺。
荀破神色不變,左肘一沉,硬接來勢。
水下搏鬥瞬息萬變,他不求快,隻求一擊必中——那殺手剛要翻身抽匕,卻猛覺腰側一緊!
荀破的膝已貼上其肋骨,勁力如錘,一聲脆響——肋骨斷了三根。
水花炸開一圈氣泡,血絲在水中緩緩擴散。
“夜凜殺手,招式倒是不俗。”荀破沉聲低語,冷鋒已至咽喉。
哢。
殺手喉中一聲哽咽,嘴角溢血,隨即無聲下沉,沒入深潭。
荀破長吐一口氣。
可就在此時,耳邊一陣輕響。
另兩道殺機——至。
夜凜殺手不止一人!
一道弧形利刃自斜上方劈來,水流被強行切裂,如同一柄水下流星錘!
荀破勉力側身,胸口中了一記重擊,身形向後一沉,喉頭腥甜湧上,幾乎脫手。
電光火石之間,他右手反握匕首,用柄擋住第二擊,整條手臂卻被震得麻痹。
“沈彥帶走了嗎?!”他低喝。
水上隱約傳來回應:“走了!”
荀破眼神一緊。
那就可以——不退了。
他將整張麵罩拉下,露出冷峻刀削般的麵孔,眉眼中殺意如冰刃在雪夜中悄然顯露。
他輕聲道:“你們殺他,是為了什麼?”
那殺手冷笑,聲如幽魅:“主上有令,證據不許帶回朝廷。”
“主上是誰?”
“你不配知道。”
“……那就死吧。”
荀破話音未落,整個人猛然貼水躍出,逆著水流衝出三尺。
在水中扭轉如猛虎嘯山,刀鋒劃破潭水,以極其刁鑽的角度刺入對方鎖骨!
“啊——!”
殺手慘叫未出喉,荀破手中刀已順勢上挑,將整柄彎刃斬斷!
水下頓時一片血霧彌漫,那最後一名殺手身形抽搐幾下,沉入黑暗。
潭水漸歸寂靜,亂流仍未止。
荀破喘息著飄出水麵,攀上北側亂石嶙峋的暗洞。
他的手在夜色中一寸一寸摸索著峭壁,找到了隱藏的繩梯。
數十步後,他終於爬入那處僅容一人穿行的狹洞。
洞內昏暗,潮濕,一絲微弱的火光從深處照來,照亮地上蜷縮著的沈彥身影。
他正被隊員披上乾衣,身體半昏迷,臉色蒼白如紙,卻始終未鬆手中包裹。
荀破走近時,沈彥突然睜眼。
“……荀……大人?”他的聲音嘶啞如枯枝,“……我沒死?”
荀破點頭,低聲道:“你命大,也該活。”
沈彥嘴角輕動了一下,仿佛想笑,卻扯動傷口,嗆出一口血。
荀破緩聲道:“你帶出來的……是毒糧證據?”
沈彥遲疑片刻,終於將懷中包裹緩緩展開。
那是一份被層層油紙、麻布、防潮布反複包裹的文書卷軸。
外麵多處血跡斑斑,但最內層的絹紙仍完好無損。
荀破抽出一角,微光下隻見數行字跡工整,筆鋒犀利:
“甲申年八月,靖遠軍倉入新糧,隴西縣李案所運九成為黑毒麥,調自中州東廩。”
“署名‘中樞使副印’,其下批注三筆——沈鑒、沈承、沈策。”
荀破臉色瞬間陰沉。
沈家三兄弟,齊名具署——
“昭國中樞台的心臟病,終於要爆發了。”他低語。
沈彥顫聲道:“我要帶它回京,親手交給……陛下。”
荀破望了他一眼,點頭:“我護你。”
外頭風聲再起,遠處戰火餘波尚未徹底熄滅。
但這場撼動朝局、牽連邊境生死的證據——終於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