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思堂,彆苑最深處的一座偏殿,久無人居。
自外望去,不過是一片陳舊青磚覆頂的矮屋,門窗緊閉,院落荒蕪。
門匾早已風化脫漆,僅能辨出“靜”字殘痕。
藤蔓纏繞於屋簷,苔痕布滿地磚,遠離主路,仿佛被歲月遺忘的角落。
一柄油紙傘遮住細雨,啞嬤手扶傘柄,另一手緊握著係在蘇淺淺腕上的鎖鏈。
兩人緩步穿過曲折石道,雨水沿著瓦簷滴落,砸在地麵濕泥上。
四周一片死寂,唯有腳步聲輕微踩響青苔,仿佛敲在骨頭上。
蘇淺淺並未掙紮。
她低著頭,步伐不疾不徐,素衣被雨點打濕,顏色由淺轉深。
鬢角的幾縷發絲因濕氣貼在麵頰,細小的水珠順著下顎滑落,彙入衣領之中。
靜思堂的大門在啞嬤手中被緩緩推開,發出一聲沉重的“咯吱”。
門後是一條狹長的石廊,昏暗中兩側點著寥落油燈,燈光昏黃跳動,如風中將熄的魂火。
“進去。”啞嬤聲音嘶啞,帶著刻意壓低的冷漠。
蘇淺淺緩步走入,鐵鎖在石廊中拖行的聲響清脆,回蕩不止。
廊儘處,是一間封閉石室,牆壁皆為裸露青石所砌,無窗。
僅有一處高懸天井開口,外覆鐵柵,透入微弱自然光。
地麵潮濕而寒冷,石床一張,床上僅鋪一層薄毯,牆角一隻木盆,一盞油燈。
啞嬤走入,放下手中提盒。盒內是一碗冷飯、一碟鹹菜,還有一壺未加熱的清水。
她回頭看了蘇淺淺一眼,目光沉沉,似有遲疑。
那一刻,她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
但終究,她沒有說話。
她伸手卸下蘇淺淺腕上的鎖具,又從袖中取出一支鉤狀銅鑰,掛於石壁鐵環之上。
臨走時,她回頭,聲音微啞:“這堂裡無燈油無火,天井日光也短,夜裡冷。”
“三日一次送飯,少說話,少走動。”
“彆想著逃,這院落外三道門,每一扇都鎖得死緊。”
她頓了頓,又似不經意地加了一句:“能熬多久,看你自己。”
說罷,她將門緩緩帶上,鐵鎖“喀噠”一聲合緊,如釘棺之聲,沉重而絕望。
蘇淺淺站在石室中央,睫毛微顫,指尖冰涼。
她未哭,也未倒下。
隻是緩緩轉身,坐到石床邊沿,將濕透的衣襟擰了擰,手指已被凍得發白。
四周一片寂靜,唯有風聲從天井縫隙中灌入,如從遠古墳塚中吹來的哀吟。
她環顧四壁,目光緩慢地巡視石室的一磚一縫,目光停在天井下方的一處水漬裂痕上,那處石磚較鬆,略有起伏。
她走過去,跪下,用手指一點點摸索。
指腹拂過苔斑與泥痕,最終在一處凹陷中摸出一塊硬物——一枚鐵釘般的殘片,約寸長。
蘇淺淺指尖輕輕摩挲那鐵片,眼神幽深,唇角微抿。
她未驚未喜,隻是將鐵片小心藏入袖底,重新站起。
片刻後,她終於蜷身坐回石床,單膝抱於胸前,另一手覆在腕骨上,那裡因鎖鏈而發紅微腫。
寒意從石床緩緩滲入身體,她卻未有半句怨言。
天井處,雨又大了些。
水珠順著鐵柵滴下,滴在她肩頭,冰涼卻真實。
她仰頭望著那一方小小天光,眼神中再無茫然,唯有沉寂與等待。
她知道,這不是終局。
她曾在蘇家殘屋中熬過三年暗夜,在北荒嚴寒中隨軍輾轉,在書簡灰塵與毒草之間磨礪出清明心智。
“靜思堂”不過是又一場試煉。
她不怕黑,也不怕冷。
她怕的,是沒有人再回應她的信號,是她那一線布下的暗線,從此沉寂。
她低聲輕喚:“聽雪……”
但風聲湮沒了尾音。
她閉上眼睛,將身體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呼吸緩慢而深長,似在等待風消雲散。
她不知道秦如月會用什麼方式逼她開口——“洗心苑”的名號。
在北疆之戰結束前她就曾耳聞,是秦策用於“審訊反者”的密室手段,極端、殘忍、滴水不漏。
她有的是時間,耐得住等待。
而外麵的風暴,終究會來臨。
隻要她還清醒著——哪怕隻有一線縫隙,她也會從這牢籠之中,撕開一道生路。
石室之中,唯餘油燈將儘,跳動的光影投在牆上。
仿佛一個少女孤立的身影,在風雨未止的深夜裡,靜坐不動,宛如哀而不傷的執燈者。
落鷹澗,北荒邊陲最險要之地。
天地沉鬱,寒風裹挾著雪屑從兩側峭壁間呼嘯而過,宛如猛獸低吼。
這裡地勢陡峭如削,山崖之間夾著一道狹窄澗道,蜿蜒向前,深不見底的溝壑猶如巨蟒之脊。
飛羽營數百將士潛伏其中,身披玄色魚鱗甲,甲麵與覆雪同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