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未破,京城猶在沉睡。
昨夜的一場暴雨將城中塵埃儘數壓下,街道泥濘。
水窪處泛著渾濁的波光,偶有細碎雨滴自屋簷殘落,擊起漣漪。
荀破一行人穿行在這寂靜的天色裡。
今晨的北風格外凜冽,吹得蓑衣獵獵作響,行人稀少。
連街角那隻慣常覓食的黃狗,也蜷伏在破布堆中,不願出窩。
他們走得極快,馬匹未敢動用,全憑腳程繞開了巡邏最密集的幾條主道。
荀破走在最前,身披舊青布短袍,頭戴寬簷鬥笠,身形矯健,眉目沉穩。
其後是一輛改裝過的平車,上鋪厚毯油布,半遮著昏迷不醒的沈彥——
他的臉蒼白如紙,呼吸急促,手中卻依舊緊攥著那隻用牛皮裹著、邊角沾血的布囊。
那是他全力護住的東西,哪怕在陷入昏迷之前,也未曾鬆手。
平車兩側有兩名隨行衛士,一左一右,皆是沈家舊部喬裝而成,神情冷肅,不發一言。
荀破每穿過一處街口,都會凝神數息,目光如刀。
迅速掃視四周的房簷、角落、窗影,才繼續前行。
王恒的餘黨雖已潰散,但夜凜殘餘尚未肅清。
沈彥手中所攜證物,關乎朝局生死,萬不容有失。
行至一處巷尾,荀破抬手示意眾人停下,隨後轉身蹲下,手指輕輕拂開一塊青石板。
石下赫然是一口狹窄的密井——
那是皇宮密道的前接入口之一,由段震布置、僅少數心腹知曉。
他回頭看了眼昏迷中的沈彥,語聲低沉道:“再忍一忍,就要進宮了。”
兩名隨行衛士默默點頭,將沈彥小心抬下。
巷外,禁軍騎隊自遠方急速掠過,馬蹄濺起泥水,驚起烏鴉數隻,黑影如箭,劃破破曉的天穹。
?
皇宮西閣,禦書房內燭火通明。
寧龍披著暗紅常服,麵色鐵青地坐於榻前。
他昨夜未眠,雙眼赤紅,鬢角亂發微濕。段震立於其側,神情同樣凝重。
“……人呢?”寧龍低聲問。
段震正欲回答,門外忽傳低鳴——是秘衛特定的信號。
片刻後,荀破帶著沈彥入內,沈彥被簡單包紮,麵色蒼白。
眼角還有乾涸血跡,神智雖未完全清明,卻也勉強靠著站定。
“陛……下……”他喉中沙啞,目光渙散,右手卻依舊死死抱著那隻布囊。
荀破上前一步,將囊袋呈至龍案之上,語聲肅然:
“臣等不辱使命,沈彥帶回沈泰遺書、毒糧實證、欽差遇刺過程詳錄。”
“此物曾引夜凜追殺,道上死傷慘重。”
寧龍未動。
他凝視那包裹許久,直到沈彥踉蹌跪下,才緩緩伸手,一層層剝開那油布、血絹與內袋。
每翻出一頁、每揭一層,臉色便沉一分。
布囊內,除了沈泰遺書一封,還有由沈彥親筆謄錄。
附有實物樣本的糧料調度記錄,其中四份令文上署有沈家三子親筆簽名。
另有寧昭所擬軍令、焚糧傳令、以及一份未曾公開的密件——
勾連王恒之嫌,已難狡辯。
靜。
禦書房中寂然無聲。火光微跳,映著寧龍壓抑至極致的怒意。
沈彥強撐精神,斷斷續續道:“臣父……”
“死前言,寧昭之謀,乃有預謀……”
“王相與之暗通聲氣……欲借焚糧之事……”
“嫁禍北荒、陷害大玄,以亂天下為借口,謀篡……”
“夠了!”寧龍猛然拍案而起,手中血書被震得散落一地,絹麵翻飛,墨跡猶濕。
他的臉色駭人,雙目如炬,怒意幾欲沸騰。他轉頭盯向段震,沉聲一字一句:
“沈家……王恒……一個不留。”
“立即著令,徹查沈家三房,抄家、問罪、嚴審所有文書往來。若有抗命,格殺勿論!”
“遵旨!”段震拱手領命,神情森寒如鐵。
荀破低頭立於一側,目光掠過那地上的血書、沈彥蒼白的臉,還有寧龍幾近失控的神情。
京劇風暴,終於徹底炸裂。
日光已漸升起,薄霧未散,京城內一處方圓百丈的街區被徹底封鎖。
王相府舊址,已成一片廢墟。
磚石坍塌、簷柱焦黑,昔日氣勢恢宏的門樓。
早已不複舊貌,隻剩斷梁殘壁,橫陳如獸骨。
灰白霧靄中,禁軍持戈巡邏,眼神冷峻。
無人言語,唯有腳步踩入濕土、碎瓦的細響,在空氣中微微顫動。
一排排京兆府吏正小心翼翼地翻檢廢墟殘骸,搜尋可能遺留的文書、密函、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