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漸烈,天際被黑雲壓得更低。
夜幕下,寧昭的中軍大帳內燈火通明。
幾盞昏黃油燈在風中搖曳,映照著一張張神情凝重的麵孔。
幕僚席間,軍策圖卷已換上新繪的路線草圖。
描摹出潼岫、落蒼嶺與雁棲嶺的地形脈絡。
幾處重要山隘已被用深紅色墨筆勾勒,清晰可見其重要性與脆弱之處。
顧恪持筆沉思,目光不斷在圖上遊走,低聲道:
“雁棲嶺南側數十裡有一片斷崖林地,地勢複雜、可隱伏兵。”
“若大秦真欲借此滲透,不得不防。”
“此地地形複雜,但地表水源少,難以屯兵,故不列為前哨。”
寧昭語聲不疾不徐,手中卻已將那片斷崖標注出來。
“但敵若輕裝突襲,隻求破我糧道,不求久駐,反倒更利他們行動。”
她言罷,輕輕敲了敲案幾,聲音不大,卻在寂靜的帳中格外分明。
“調林策前營兩百斥候,今夜子時前往斷崖林地布點查探。”
“務必繪清地勢,標明可供隱匿的窪地與岔道。”
“若有疑似敵蹤,勿打草驚蛇,先回報。”她頓了頓,又道:
“命前哨信使封口,斥候動向不許傳回後營,哪怕是以防間諜刺探。”
顧恪微怔,隨即心領神會,低聲道:“是為設餌。”
“不錯。”寧昭起身,玄青披風自肩垂落,衣擺擦過地麵,像一道沉靜的影。
“我們不能隻被動設防,也要讓他們知曉——此地不是軟柿。”
她走到帳外,夜風拂麵,寒意更盛。
天邊黑雲翻滾,仿佛壓得整個西境都快透不過氣。
遠處有隱隱雷光在雲海間閃爍,像潛伏在暗中的利劍,等待一場驟然的劈落。
而在大營南隅,一名身形修長的黑衣斥候快馬而至,麵色蒼白、滿身塵土。
他下馬時幾近踉蹌,卻依舊在第一時間將一封油紙包裹嚴實的急信呈上營前執事。
片刻後,這封急信被層層轉送,最終送入寧昭掌中。
她低頭展開信紙,目光一沉。
——“夜渡嶺西北處,驚現秦軍輕騎小隊,衣甲輕便,行蹤迅疾;”
“沿落蒼嶺邊緣疾行,疑似為密營特軍。人數約二十,行動目的不明。”
信紙末尾,有斥候留名:“尉遲燁。”
筆跡穩重冷峻,熟悉的字跡讓寧昭微微蹙眉,隨即將信紙緩緩疊好。
顧恪立於一側,見她神情愈發凝重,低聲道:“是他們動了?”
“是試探。”寧昭沉聲道,“不過這支小隊不是偵查那麼簡單。”
“尉遲燁說他們行跡迅疾,不避鋒線,更不隱藏蹤跡,那就說明——他們是引子。”
“要引誰?”
寧昭抬眼看向營地西南方向,低語道:
“是引我們的注意力,引走我們真正的主力,或者誤判敵軍主攻方向。”
她緩緩道:“若我料得不錯,雁棲嶺、潼岫穀口,不過障眼。”
“真正的突破點……應在落蒼嶺南側,那處深穀口。”
顧恪神色微變:“那豈不是……蒼崖舊道?”
“正是。”寧昭輕輕點頭,語氣越發沉穩,“那條舊道因地勢崩塌早已廢棄多年。”
“但若是密營特軍,哪怕隻一百人,借夜色從那裡突襲而下,打穿我糧線之後端。”
“再配合外圍騷擾,便能在我糧草調度最緊之時,令整個前線軍勢崩盤。”
帳外雷聲轟然炸響,如巨鼓震野。
營地四周的火炬齊齊搖曳,一陣沙沙作響的風雨前奏撲麵而來。
卷起地麵塵土與碎草,像是某種隱秘的信號。
寧昭沉聲吩咐:“傳令燕環、林策備戰,內線防守策略轉為靈動遊擊,以山嶺阻敵主力推進。”
“命南哨寨升三級戒備,夜半換哨增員三成;”
“另,挑十名心誌堅定之人,隨我移營後山。”
“您親自?”
“是時候讓他們知道——我會守,但我也會殺。”
寧昭言畢,玄風披風鼓起,宛若墨海翻濤,眸光沉冷如劍鋒初霜。
她回望那張掛滿沙圖的軍案,心知這局,才剛開盤。
風雨之夜,雷鳴將至。
而在百裡之外,大秦隱營中,那名黑甲男子已收起手中沙盤。
轉頭望向帳外漆黑天幕,冷冷一笑:“這夜若不動殺機,豈不辜負了這場風雨。”
雁棲嶺南麓,夜色濃如墨染。
這裡植被稠密,山岩嶙峋,林間冷風自崖縫中穿梭。
呼嘯成低沉回蕩的嗚咽聲,仿佛某種潛藏於暗夜中的野獸在低聲嘶吼。
密林間的枝葉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偶有枯枝落地,碎裂之聲宛若遠雷初起。
尉遲燁半蹲在一處岩根後,左手按住腰間佩刀。
右手緩緩探出,將一枚用狼骨雕成的簡式哨扣扣在唇邊,輕輕一吹。
高頻卻微弱的哨音幾不可聞,卻在密林間悄然擴散。
幾息之後,前方岩隙間,一道微不可察的黑影輕輕揮了揮手——是確認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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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標已北移三裡。”哨影低聲傳來,“小隊散形行進,不點明火,方向似奔落蒼嶺舊道。”
尉遲燁眸中寒光一閃,低聲道:“他們想從那邊突穿。”
“我等是否攔截?”
“不,繼續綴行。我們此刻不能暴露。”
說罷,他輕輕一招手,四名同樣著黑衣。
身影隱於林影中的斥候如鬼魅般悄然後退,迅速隱沒在岩石與密林之間。
夜風裹挾著草木腥氣與淡淡雨濕之氣,在他們耳邊穿過,冷得像刀。
尉遲燁微仰頭望天,隻見黑雲下的天際微微泛白——
那並非黎明之光,而是雷光,在雲層深處閃爍醞釀。
風起雷鳴前夜,正是殺機最易潛藏的時刻。
而在更遠一些的落蒼嶺背後,一道深幽山穀蜿蜒通向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