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來時,雪依舊在下。
蘇淺淺睜開眼的一刹,眼前是一片昏黃的光。
火光從極低的地麵升起,像是從泥土裡長出來的。
她仿佛躺在一張由獸皮與麻藤織成的床上。
床下是一層厚厚的紅褐色沙土,摻著血跡與草籽的味道。
她的手腳仍然被細鏈束縛,卻不再冰冷刺骨。
這是個封閉的山洞。
洞頂垂下成束的白骨風鈴,風吹不動,但鈴鐺微微顫著,像是在等待風來臨。
她能感覺到自己體內有一種異樣的灼熱在遊動。
從脈絡深處緩緩而上,像是某種古老的、沉睡太久的血液被人強行喚醒。
“你醒了。”
耳邊傳來一陣低語,不屬於任何她熟悉的語言,卻又詭異地能聽懂。
蘇淺淺緩緩轉頭,看到一位坐在角落的老婦。
她穿著蠻荒舊式的寬袍,麵上布滿裂痕,眼瞳泛灰,像是火山底下的熔漿凝石。
她正用獸骨蘸藥,緩緩在一麵石板上刻畫著什麼。
“你不屬於他們,”老婦沙啞的聲音仿佛從骨縫中漏出。
“你的骨火,早在十五年前就已被點燃。”
蘇淺淺愣住:“你……認得我?”
“你認得你自己嗎?”老婦反問,一筆一劃繼續描著石上的紋路。
“你自稱蘇家女,出身江南,命途坎坷,入朝為官,助君圖國……”
“可你可知你體內之火,乃‘骨引九焰’中的一絲真焰?”
蘇淺淺不語,掙紮著坐起身。
鏈鎖發出輕微的響聲,卻並未阻止她動作——
仿佛她醒來之後,那些鎖也失去了真正束縛她的資格。
“你說……骨引九焰?”她記得這個名字。
在一些極舊的文書中見過,是關於蠻荒舊族的一種祭火之術。
傳說隻有舊王血脈才能喚醒,用以開山裂地,招魂引靈。
“你是誰?”她問。
老婦終於停下了筆,抬起眼望她,那雙灰瞳深處。
竟透出些奇異的情緒,不是仇恨,不是敬畏,像是……憐惜。
“我是‘持骨人’。”她語聲極輕,“你祖母,曾在此地焚香四十九日,換你一線凡塵命數。”
蘇淺淺一怔。
她從未聽過祖母與北荒有任何交集。甚至她的家族,從來就與蠻荒二字八竿子打不著。
可這老婦的眼神,卻太過真切。
“你說的,是誰?”
老婦沒有立刻回答,隻取出一塊淡紅色的骨牌,緩緩遞給她。
骨牌形製極古,邊緣磨損嚴重,但中央刻著一個字,極深極細。
那是一個“姒”字。
蘇淺淺看著那字,手指在骨牌邊緣一寸一寸地撫過,心中卻似有什麼忽然碎裂。
“你體內所藏之火,是姒氏一脈傳承之焰。”老婦緩緩道。
“此火沉睡十五年,如今應鐘而醒,便再無掩藏之日。”
“你祖母曾言:‘若她活下來,便替我走完這條路。若她死了,便算了。’”
“我們替你選了‘活’。”
?
洞外,是一片極為隱秘的山穀。
穀中長滿了一種灰藍色的草木,葉如羽羽麟爪,根須深深紮入凍土。
火光從穀底石柱中升起,似是某種天然的火泉。
蘇淺淺被帶出洞口,來到穀中。她並未被強迫行走,而是自己走出來的。
她不知道這些人要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體內為何真的開始“熱”起來了。
可她知道,她不能再像過去那樣逃避。
她曾以為自己是蘇家棄女,是朝堂流人,是寧凡的謀士,是忠與智之間徘徊的棋子。
可現在,這場棋局好像並非始於大乾朝堂,而始於某段早被埋進骨土的記憶之中。
“這就是‘舊土’嗎?”她看著穀中漸漸蘇醒的光影,低聲問。
“舊土不隻是土地。”老婦站在她身旁,神情平靜。
“它是我們的血,是被遺忘的名字,是所有死去者曾回望的方向。”
她指向穀底一塊碑石。那碑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
每一個名字都帶著一種蒼涼的意味,有的被血染紅,有的已經模糊不清。
“你父母早已死於舊族叛亂,你祖母帶你出逃,藏於江南。”
“你一直被隱藏,是因為你的身份,會在這個世界上,引來不該屬於人世的火。”
“可你仍回來了。”
“不是我回來的。”蘇淺淺望向遠方,“是他們逼我回來。”
老婦看著她,眼中灰光一閃。
“若你還認得你祖母的遺訓,就不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