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垂,風雪中,一支殘軍悄然列陣於雁門西坡。
火炮繩索纏滿冰霜,炮身裂紋中灌入了雪水,凍得鐵皮“哢哢”作響。
數十名兵卒赤手赤腳,將繩索咬在齒間,身形顫抖如破布旗。
每拖動一寸火炮,嘴角便滲出鮮血,落在雪地上,結出碎冰花。
“埋骨也要朝著蠻地的方向倒。”一名頭發斑白的老卒低聲說。
聲音如風中枯枝。他身後,背著木匾,上書四字:“寫我其名。”
蘇淺淺立在坡頂,披火絨鬥篷,火燈係於腰間。
寒風掀起她的發,鬢邊雪沫未融,眼底卻沒有一絲顫意。
她望著下方緩緩啟程的隊伍,目光如爐中沉鐵。
身後,一群孩童與老百姓排成長隊,手中捧著陶罐、凍梨、粗布裹飯,踮著腳望向那一行行火甲殘影。
“將軍。”一個孩子拉住母親衣角,哽咽著喊,“回來吃春酒啊……咱家都蒸了酒糕……”
母親眼圈紅腫,卻強忍住淚,隻將一個凍梨塞入火甲兵手中,手指裂開,血染梨皮。
那士兵一愣,嗓子發乾:“這……俺不能收。”
“收下吧。”老婦將他手緊緊一握,“活著回來,吃個熱的。”
士兵點頭,卻不敢開口,生怕一說話就崩了淚。
蘇淺淺沒有回頭,隻將火燈從腰間解下,緩緩走至冰河之畔。
腳下冰麵已裂,河水幽藍,深處仿佛沉著熄滅的火焰。
她跪下身,將火燈一寸寸按入冰水。
火焰未滅,隻在水下輕輕搖曳。
她低聲:“歸來之日,此燈不熄。”
寂靜如許,連將士也默然,直到寧凡的身影出現在坡道儘頭。
披風如夜,胸口纏著新血。他抬手一揮,聲音低啞:
“列陣,啟行。”
山風在此刻裹挾號角遠響,雁門關外,殘陽沉落,照出整裝待發的一支孤軍,步向蒼嶺雪脊。
雁門關以北,寒風如斧,一行行黑甲士卒穿越積雪深穀,行至鷹愁澗前。
此地以名示險,兩山如愁眉對峙,澗中卻如蒼鷹折翼。
遍布冰裂之痕,仿佛連大地也在抗拒他們的腳步。
夜幕已垂,殘陽斜照,映在雪麵,照出一地猩紅。
“到鷹愁了……”副將提韁緩步上前,語氣微啞,“再過十裡,便是蒼嶺關。”
寧凡策馬而至,身披鶴氅甲,血痕未乾,臉色蠟白。
整支軍隊幾日未息,一路饑寒交迫,而他肩傷未愈,火毒未清,卻始終行於軍前,不曾退半步。
蘇淺淺走在他身側,身後火燈懸掛鞍側,在風中輕輕晃動,燈芯不滅,映著她眼底沉靜如潭的光。
大軍駐足於澗口,三千餘人列成雁陣。
前方崖壁層疊,穀風從縫隙中穿過,帶來幽咽如笛的聲響。
冰雪粘結崖壁,偶有凍裂聲“哢哢”響起,如骨骼錯縫。
寧凡自馬背緩緩下馬,方落地,便一個踉蹌,幾乎跪倒。副將欲扶,被他抬手製止。
他喘息著撐住一塊青石,掌心血水與霜凍黏合,衣袖濕透。
那掌心所繪的鎖鏈紋已被汗水衝淡,但紋絡隱約尚在,宛如命數未儘之契約。
“你撐得住嗎?”蘇淺淺低聲問。
他隻是望向穀對岸,一字未吐。
此刻,穀風驟轉。
遠處傳來沉沉雷鳴,仿佛萬鈞之勢壓來。士卒們本能地抬頭——
隻見穀口左上方的雪崖忽然崩裂,一線裂縫自頂端延伸,像被天神斧劈開山。
下一瞬,億萬噸冰雪如破堤之潮,自天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