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城正殿的燈火在夜色中搖曳,琉璃燈罩上映出長長的燭影,將殿內的寒意拉得更重。
寧凡披著一襲玄色常服坐在禦案前,手下攤著最新繪製的山川輿圖。
這幅輿圖比以往更精細,河流蜿蜒如脈絡,關隘標注得纖毫畢現,甚至連沿途驛站、漕倉、屯田的方位都準確到裡數。
宮人靜立在兩側,呼吸都不敢太重,殿中唯有燭火輕微的“劈啪”聲。
寧凡伸手撚著一支朱筆,在輿圖南部的山脈間輕輕點下紅圈。
“這裡。”
李子清低聲應諾,抬眼望去,那正是黔南山脈與西南河穀交界處,名為“南隘”的關隘。
“此處山險穀深,曆來是苗部、蜀部商道交彙之地,漕糧難行。”李子清沉聲道,“若不徹底控住,西南就是一口隨時能吞人的深淵。”
寧凡淡淡頷首,視線平靜如水:“所以世襲要改。”
李子清心頭一震。
南隘關一帶,自先朝起便由沈、梁兩氏世襲鎮守,兩族世代與苗疆、蜀地交好,既為屏障,也是朝廷難以插手的地方。
“陛下要徹底撤世襲?”李子清低聲。
寧凡指尖輕輕摩挲著輿圖,聲音淡得聽不出情緒:“不撤,隻換。”
李子清抬眼。
“沈氏餘黨暗流未平,梁氏坐擁南隘,若不動,他們永遠是藩籬。”寧凡目光落在輿圖上,像是望穿了層層山巒,“我要新世襲,忠於朝廷,而非血統。”
燭火在他眼中跳躍,仿佛照出一道冷冽的火光。
……
次日清晨,宮廷的鐘鼓聲在寒霧中回蕩。
禦前早朝照常開啟,但殿內氣氛卻比往日凝重幾分。
文武百官整齊列立,身上的官袍被晨霧浸得微微發濕,殿頂琉璃瓦下垂的宮燈搖曳,映得每張麵孔都帶著肅色。
“南隘換世襲。”寧凡的聲音不高,卻讓百官屏息。
話音落下,朝堂瞬間寂靜如死水。
連素來機敏的戶部尚書也不敢第一時間開口,隻低頭盯著靴尖,仿佛那塊青石地磚是世間最重要的事物。
“梁氏鎮關三代,功勳卓著。”刑部尚書沉聲開口,語氣裡藏著幾分試探。
寧凡目光淡淡掃過他,那一瞬讓他額角汗意直冒。
“功勳是他們的,南隘是朝廷的。”寧凡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從今日起,梁氏撤關歸田,南隘改為官選守備,不得世襲。”
殿中響起低低的倒吸冷氣聲。
“梁氏……怕是不會輕易就範。”兵部侍郎試探道。
“若不就範,便讓他們看看朝廷軍械。”寧凡淡淡。
兵部侍郎心頭一凜,不敢再多言。
……
朝會散後,李子清抱著輿圖隨寧凡回到禦書房。
禦案上,另一卷卷宗靜靜攤開,封皮上寫著“黔西罌粟”。
寧凡的指尖在那兩個字上停頓片刻,眉眼間多了幾分冷意。
“苗部罌粟,三年前就已開始種植。”寧凡緩緩開口,“沈彥之死,不過是拉開帷幕。南隘既換,黔西便要鎖。”
李子清翻開卷宗,臉色在翻閱中逐漸陰沉。
卷宗上詳細記載了黔西多地罌粟種植情況,苗部首領與地方豪族暗中勾結,甚至有糧商用漕道摻運鴉片,換取銀兩。
“若這條線徹底成型,西南將自成國中之國。”李子清低聲道。
“所以要斬。”寧凡神情淡漠,指尖在輿圖上輕輕畫下一道紅線,從南隘直指黔西深處。
“西南毒草不除,江山何安。”
……
夜幕漸沉,皇城宮牆外的風吹動梧桐葉,沙沙作響。
李子清告退後,禦書房內隻餘寧凡一人,他的背影在燭火下拉得很長,像一尊無聲的雕像。
他抬起眼,盯著輿圖上那道通往西南的紅線,神色不動,卻似在心底醞釀風暴。
“塵妤。”他喚。
身後帷幕輕動,塵妤悄無聲息地走出,眉目淡然,衣袂無聲拂地。
“西南的血脈,你看得清嗎?”寧凡轉身,語氣微低。